向来痴,从此醉青楼风光

水光激滟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

——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

青楼是怡性销魂之所,被诗化成人间乐园,是理所当然之事。

那么实际上的青楼,景象风光如何呢?

古时没有摄影技术,未能留下图片录像资料,我们只能依据支离零散的文字记载,去模拟一番了。

唐代以前,私妓尚不发达。宫妓以皇宫六院为青楼,官妓以政府衙门为青楼,营妓以中军宝帐为青楼,家妓以书房客厅为青楼。青楼作为一种独立的“第三产业”出现,的确是私妓们的功劳。

到了唐朝,青楼接二连三地开张营业,就像今天满街的歌厅舞厅一样。当时青楼最发达的地区是长安、洛阳,也就是汉朝人所说的两京。其中长安城的建筑成就,是世界文明史上的一流奇观。其布局、其气魄、其工艺、其美学价值,可以说给个纽约都不换。而要谈论长安城的建筑,甚至谈长安城的一切,都是不能抛开青楼这一重要组成部分的。

唐代的首都长安,共分为三城。最北边是宫城,也就是皇上自家的青楼。宫城的东南西三面发展出皇城。像一个“凹”字,缺口处是宫城,其余部分是皇城。皇城的东南西三面再如法炮制包围起来,形成一个大“凹”字,为外城。外城即是广大人民群众所居之处,南边到曲江为止,划分为一百一十坊,坊即是街区之意。每一坊大小相近,为长三宽二之矩形,如同今日之住宅小区。小区之间有南北十一条、东西十四条大街。南北中轴线上从皇城的朱雀门到外城的明德门贯穿着朱雀大街。街东归万年县管,街西归长安县管,全城的市长,叫做“京兆尹”。

长安最著名的“红灯区”,叫做“平康坊”,也叫“平康里”,因为靠近北门,也省称“北里”。因此,后世就把平康、北里作为青楼的代名词。日前笔者在一条并不偏僻的街上看见一家“平康私立诊所”,觉得很有意思,想起小时邻居家来了个小表弟,名字叫赵平康,看来这个词还是蛮有人缘的。

据《辞源》上讲,平康坊在丹凤街。具体言之,是在皇城的信光门、丹凤门、安上门一带,穿过崇仁坊,入东市西门,对面就是平康坊的东门。平康坊的西南角,进东门就是“鸣珂曲”。城南还有“韦曲”、“杜曲”。所谓“曲”,即是弯曲的小巷,狭窄幽深,有隐秘之感。起初大概是贫民区,后来则成为青楼的风水宝地。所以,古人又把平康北里之游,叫做“狭邪游”,即不走宽直的大道,专门钻七拐八歪的小胡同之意。不过平康坊中所居并非全是青楼之人,也有普通居民乃至高级干部,大家相处得自然和睦。

平康坊中的青楼,有三曲之说,即北曲、中曲、南曲,蜿蜒连绵,略似北海、中海、南海,只是面积要小得多了。关于这里面的掌故,唐朝有个叫孙柒的写过一本《北里志》,五代后周有个叫王仁裕的写过一本《开元天宝遗事》,其中“风流薮泽”部分也讲了这方面的情况。如《北里志》中说:

平康里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之聚也。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墙一曲,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斥之。其南曲、中曲门前通十字街,初登馆阁者,多于此窃游焉。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花卉,或者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幔之类称是。

《开元天宝遗事》中讲:

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策名纸游谒其中,对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

从一些文学作品中也能得到旁证,如白行简的《李娃传》中说:

尝游东市,还自平康东门入,将访友于西南。至鸣坷曲,见一宅,门庭不甚广,而室宇严邃,闺一扉,有娃凭一双裂青衣立。

从这些资料可见,青楼所处的位置很有特点。既要在市区,不可太偏远,但又不能太热闹,农贸市场不行。地点要幽僻,这样给人一种安全、舒适之感。环境要幽雅,必须要有花草树木、怪石盆景之类,尽管是营业性质,但要布置得像小型纪念馆,供人瞻仰参观,决不能简单朴实地贴一张大纸,上写“此屋卖肉”;室内陈设也要讲究,须有琴棋书画,笔墨纸砚,像个女艺术家的深闺,不能只备一张席梦思了事。

当时江南一带商业活动较为活跃,所以官吏、士人亦多。特别是盐铁转运,使所在扬州的青楼之盛也几乎不亚于都城长安。当时的谚语形容最理想的生活就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知识分子到扬州游历的很多,李白不就有“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诗句吗?有个叫于邺的所写《扬州梦记》中说:

扬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娼楼之上,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比之长安,扬州的青楼风光似乎更加旖旎,更加多情,引得诗人们纷纷折腰。歌咏扬州青楼风光的诗作里也颇多名句。如:

王建:“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这还不是平日,就如此通宵达旦地狂欢,火树银花,搞得像过圣诞似的,平日还不得乐死!

张祜:“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繁华的十里长街,美丽的二十四桥,看不尽、玩不完的花姑娘,真让诗人恨不得死在那儿算了。

徐凝:“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天下好风光,扬州占了三分之二,全靠青楼。

著名的风流诗人杜牧更是爱极了扬州。《遣怀》诗云: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扬州给他的感觉是如诗如梦,这感觉支撑了他的一生。如《赠别》: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沐帘总不如。

扬州是和娉婷袅娜的少女、鲜嫩美丽的春色联系在一起的。如《寄扬州韩绰判官》: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怀念扬州时,怀念的也是二十四桥明月之夜里吹箫的“玉人”。怪不得时至今日,一提起扬州,常使人麻酥酥的。

杜牧还专门写有《扬州三首》,在伤今怀古时,写出了“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的一派大好风光。

不过,长安洛阳也好,扬州金陵也好,那时青楼的规模一般都不甚大,多数是一个老鸨领着两个妓女和丫环,就可以文武带打了。到了宋朝,青楼的规模扩展空前,超出了唐代。因为唐代妓女虽多,但宫妓占有极大比重,仅开元天宝年间就达四万多,官妓和营妓也多于市妓。打个比喻说,这叫做“大政府,小市场”。而到了宋朝,金字塔倒转过来,变成了“大市场,小政府”,市场的队伍浩浩荡荡,官妓和营妓由于政府禁止干部嫖娼也开始向市妓转化,进行了由行政命令转向市场调节的体制改革,而宫妓则慢慢地消失了。这说明政府的力量不如前代那么强大,都市的繁荣和商品经济的活跃使社会自身的力量变得蓬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