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2页)

“没有收到,你是什么时候寄的?”沁珠问他,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昨天下午寄的,大约今天晚上总可以收到吧!”

伍念秋送我们到了社稷坛的前面,他便告辞仍回到大殿去。我们在公园里吃了点心,太阳已下沉了,沁珠提议回去,秀贞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沁珠姊干么这么急着回去。”淑芳接口道:“只有你聪明,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我看她们打趣沁珠,我不知道沁珠对于伍念秋究竟有没有感情,所以我只偷眼望着沁珠,只见她颊上浮着两朵红云,眼睛里放出一种柔媚含情的光彩,鲜红的嘴唇上浮着甜蜜的笑容,这正是少女钟情时的表现。

到学校时,沁珠邀我陪她去拿信,我们走到信箱那里,果见有沁珠的两封信,一封由她家里来的,一封正是伍念秋寄给她的。沁珠拿着信说道:“我们到礼堂去吧,那里有电灯。”我们一同来到礼堂,在头一排的凳子上坐下,沁珠先将家信拆开看过,从她安慰的面容上,可以猜到她家里的平安。她将家信放进衣袋,然后把伍念秋给她的信,小心地拆看,只见里面装着两张淡绿色的花笺,展开花笺,那上面印着几个深绿色的宋体字是:“惟有梅花知此恨,相逢月底恰无言。”旁边另印着一行小字是:“念秋用笺。”仅仅这张信笺已深深地刺激了少女幽怀的情感。沁珠这时眼睛里射出一种稀有的光彩,两朵红云偷上双颊,她似乎怕我觉察出她的秘密。故意装作冷静的神气,一面自言自语地道:“不知有什么事情。”这明明是很勉强的措辞,我只装作不曾听见,独自跑到后面去看苏格拉底和亚里斯多德的肖像。然而我老实说,我的眼波一直在注意着她。没有多少时候,她将信看完了。默然踌躇了一番,不知什么缘故,她竟决心叫我来看她的信。她含笑说:“你看他写的信!……”我连忙走过去,从她手里把信接过来只见上面写道:

沁珠女士:

记得我们分别的那一天,正是夏蝉拖着喑哑的残声,在柳梢头做最后的呻吟。经过御河桥时,河里的水芙蓉也是残妆暗淡。……现在呢?庭前的老桂树,满缀了金黄的星点,东篱的菊花,各着冷艳的秋装,挺立风前露下。宇宙间的一切,都随时序而变更了。人类的心弦,当然也弹出不同的音调。

我独自住在旅馆里,对于这种冷清环境,尤觉异样的寂寞,很想到贵校邀女士一谈,又恐贵校功课繁忙,或不得暇。因此不敢造次!

说到作旧诗,我也是初学,不敢教你,不过我极希望同你共同研究,几时光临,我当煮香茗,扫花径恭迓,怎样?我在这里深深地盼望着呢!

念秋

“这倒是一封很俏皮的情书呢!”我打趣地对沁珠说,她没有响。只用劲捏着我的手腕一笑。但是我准知道,她的心在急速地跳跃,有一朵从来没有开过的花,现在从她天真的童心中含着娇羞开放了。她现在的表情怎样与从前不同呀!似乎永远关闭空园里,忽然长满了美丽的花朵。皎洁的月光,同时也笼罩她们。一切都赋有新生命,我将信交还她时,我忽然想起一个朋友写的一首诗,正合乎现在沁珠的心情,我说:“沁珠!让我念一首诗你听:

我不说爱是怎样神秘,

你只看我的双睛,

燃有热情火花的美丽;

你只看我的香唇,

浮漾着玫瑰般的甜蜜;

这便是一切的惊奇!”

她听了含羞地笑道:“这是你作的吗?描写得真对。”我说:“你现在正在‘爱’,当然能了解这首诗的妙处,而照我看来,只是一首诗罢了。”我们沿着礼堂外面的回廊散着步,她的脚步是那样轻盈,她的心情正像一朵飘荡的云,我知道她正幻想着炫丽的前途。但是我不知道她“爱”到什么程度?很愿知道他和她相识的经过,我便问她。她并不曾拒绝,说道:

“也许我现在是在‘爱’,不过这故事却是很平凡。伍——他是我父亲的学生,在家乡时我并没有会过他,不过这一次我到北京来,父亲不放心,就托他照应我。——因为他也正要走这条路。——我们同坐在一辆车子里,当那些同车的旅客们,漠然地让这火车将他们载了前去,什么都不管地打着盹,我是怎样无聊呵!正在这时候,忽听火车汽笛发出困倦的哀嘶,车便停住了。我望窗外一看,见站台上的地名正是娘子关。这是一个大站头,有半点钟的耽搁,所以那些蜷伏在车位里的旅客,都趁机会下车活动去了。那时伍他走来邀我下去散散步。我当然很愿意,因为在车上坐得太久,身体都有些发麻了。我们一同下了车,就在那一带垂柳的下面走着。车站的四围都是稻田,麦子地,这些麦子有的已经结了穗,露出嫩黄的颜色,衬着碧绿的麦叶,非常美丽,较远的地方,便是高低参差的山群和陡险的关隘,我们一面看着这些景致,一面谈着话。这些话自然都是很平淡的,不过从这次谈话以后,我们比较熟多了。后来到了北京,我住在一个旅馆里,他天天都来照应我,所以我们的交情便一天一天增加了,不过到现在止,还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朋友……”

“事实虽然还是个起头,不过我替你算命,不久你们都要沉入爱河的。”我这样猜度她,她也觉得这话有几分合理,在晚饭的钟声响时,我们便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