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比谁活得更长……(第2/3页)

原来我是被骗了。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原来我上了一个大当——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告诉我如何做女孩?如何讨人喜欢?如何和男孩子打交道?

从大二到大三,先后有好几个外专业、外系的男生转到我们班:贺照田、杨光、龙清涛(笔名紫地)、陈国平(笔名西渡)、褚福军(笔名戈麦)。一九八六年九月,大二刚开学,班长杨军带了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生来女生宿舍,说是新从汉语专业转来的,要做我们的学习委员。我和他说话的时候,隔着杨军,两个人的脑袋侧来侧去,说的话断断续续。这男生叫龙清涛,八年后,我和他结了婚。

八年间,两人彻底地闹崩就有三四次,最难的是分书。每次分完了书,我会东跑西颠,上下求索,将他有而我没有,我又特别心爱的书设法买到弄到偷到要到。不久,书又合在一起了,这些重复的书又一一卖掉送掉。读研究生时有一次分完书后过了几天,他又来我宿舍要买我的一些属于我的但对他更有用的书,讨价还价之后,算好了账,付完了钱,外面下起了小雨。既然已经分手,他就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在我的宿舍里待着。我拿了把伞护送他和他买的那捆书回他的宿舍楼,出楼门后,一阵风吹来,雨点斜着飘过来,我赶紧压低伞去遮挡书。这景象被我那时的女友,哲学系的成瑞华在窗户后面居高临下看了个一清二楚。第二天见了我,还没等我诉说分手的痛苦,她就撇着嘴说:骗什么人呵,就看你那个小媳妇样儿,鬼才信呢!

大学宿舍共是六个女生,那五个分别是:英莲、英姿、玉琪、明娟、小艾。英莲和英姿一个来自东北,一个来自山西,两人都姓杜,名字写在信袋上,路过我们宿舍的男生一看那名字,就在门外问是不是姐妹俩,更有人唱着“十八岁的哥哥惦记着小英莲”远去。

我和玉琪成了朋友,常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玉琪要生男孩,我要生女孩,她的儿子叫小早,我的女儿叫小晚,那时我们指腹为婚,发誓要做亲家——两人还都没有男朋友呢。现在,我没有玉琪的消息,也不知小早生了没有。

我们三个姓杜的女生有个排行,英莲老大,英姿老二,我最小,分别是杜大小姐,杜二小姐,杜三小姐。一九九五年一年里,杜大小姐和杜二小姐都生了大胖儿子,英姿的儿子叫刘狗蛋儿,又叫刘美蛋儿——光是英姿叫儿子时的样就让我妒忌得要死。英莲的丈夫老王聪明绝顶,要给儿子起个特别的名字——爸妈没给自己一个好名字,儿子的名字可含糊不得。时下复姓是潮流,他就叫儿子王杜若。我曾提出反对意见,不知现在王杜若到底叫什么?

我结婚后买洗衣机时,不知该买小天鹅还是海棠,一问,小天鹅是无锡的,海棠是山西长治的——刚巧是英姿的老家,听着自然觉得亲切,就买了海棠。海棠很好用。

说起来我们班第一个生孩子的是上海的老姚,我们都还在寻找进入社会的感觉,他的女儿就呱呱坠地了——他给女儿取名姚万枝——因为,万枝妈怀孕期间,万枝爸吸了有一万枝香烟。老姚叫姚献民,笔名郁文,也写诗,他把自己看成这帮诗人的领袖。

一九八三年十月三十日,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北京突然下起了雪。这场雪来得那样突然,人们简直一点准备都没有,雪片儿就急切地洒下来,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银白的世界。雪下得无声无息,直到睡觉前还不停,我们都怀着莫名的激动入睡了,等着次日早晨看雪景。十一月一日晨,等我们拉开窗帘,那场雪已经无影无踪,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那样凄绝,那样不真实——也许清晨气温只升了一点点,那么厚的雪就全化了。在去上课的路上,我们都若有所失,上课的时候恍恍惚惚,后来,我们系那几个写诗的男生几乎每人都写了一首诗,题目都叫《第一场雪》。

一九八九年夏天,我大学毕业,留下来继续读研究生。根据国家教委的政策,先得到基层锻炼一年。我们系去的是北京青云仪器厂二分厂,地点离北大很近,就在双榆树青年公寓对面。我和武汉大学中文系考来的范智红被分在钳工班,分别跟着两台冲床捡零件。冲床永远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说话得扯着嗓门使劲喊。钳工班有六七个人,几乎个个都是结巴——据说与冲床的声音有关。在我那台冲床上操作的是一个长得相当帅气的小伙子,叫贾精兵,一笑一口白牙,长得像今天的张德培。他见我担心耳朵被震出毛病,就把他发的耳罩给我用,这下我更听不见他讲话了。

小贾只有初中毕业,没什么好炫耀,他最爱说的就是带我免费逛动物园,说是他爸是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他从小在动物园里混,从来不买票,人熟路熟。

还有就是穿西装的事:“小,小杜,你,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油渍麻花的,等星期六,一洗澡,头,头发一吹,换上我的西装,走在马路上,你保准认,认不出我来。”

离开工厂后,有一天我坐332路汽车,在魏公村附近,见一西装革履男士飞车而过——我一眼就认出那就是北京青云仪器厂二分厂钳工班的贾精兵。

一九九二年春,我们研究生面临毕业分配,有个叫张虹生的男生找工作不顺心,在回北大的路上,骑自行车冲进了北京动物园,被管理人员连人带车扣下,后来,放了人,不放车。张虹生想起小贾的话——我还以为他只想带我一个人逛动物园呢,敢情全都许诺——就跑去给他打了个电话。小贾在隆隆的机器声中说:这事儿包在哥们儿身上了。张虹生在自己待过一年的车间里等小贾下班后(上班时间不准外出),两人一起七拐八拐进到动物园。小贾冲烟摊一抬下巴:你去买包烟。到了管理处,小贾一哈腰,说:X伯,我是贾XX的小三儿,我的哥们儿……张虹生及时地递上了希尔顿,那X伯一挥手:车在那边,推去吧。

我听张虹生讲了此事,原来当年小贾不是吹牛,还真能不花钱进动物园,他在隆隆的机器声中想入非非是有根据的——他至少比北大研究生有能耐。

在工厂期间,我们大学的同学游进死了。游进是四川人,毕业后分配在四川人民广播电台。一九八九年年底,他也得下基层,临行前和几个好友在成都一家餐馆喝酒话别,遇上坏人调戏女服务员,游进上前制止,被捅了一刀,还没送到医院就断了气。他淳厚,风趣,笑起来朗朗有声。仿佛前不久他还在班里的新年晚会上演小品,笑倒一大片,毕业还不到半年他就没了。后来他被追认为四川省新闻工作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