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人瑜伽(第3/6页)

我们泡在水里聊天。海面平坦而温暖,相当于室温。一条长尾船驶进海湾,搅乱了水的平静,喧嚣了海湾和山峦,留下它的尾波,一阵阵哗啦哗啦的空虚。现在返回海滩正是好时机,杰克正在那里练习没有火的火舞。一位身着红色比基尼的性感女人,游在我们前面一点点,从海里上岸了。

“我被蜇了。”她说道,似乎是对杰克,更是对所有人说——“我被蜇了。”——她这么说纯粹是出于震惊和疼痛,这两样感觉不分彼此,互相传染。她的胳膊和腹部布满红斑,像她的比基尼那么红。

杰克一边旋转,一边说,“醋。”

“什么?”她说。

“用醋。”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双臂前伸,好像粘住了一样。等她回过神来,马上冲进修习所。

“那位就是刚才游得很远的人。”罗勃说。

“不!”

“肯定是。”

“一则寓言已经在我们眼前上演了,”我说,“但是问题仍然在——她是不是游得太远了?确实是太远了,假如她离岸边近一点,她就不会被蜇到。其实也不是太远,因为她虽然被蜇了,但她还是回来了。”罗勃很好相处,然而有些时候我没有耐心和他交谈。在我们的对话中,我只希望他做一个沉默不语的听众。

吃午饭的时候,我确保自己被安排到一个很好的座位上,能够听到被蜇事故那些血淋淋的细节。水母是半透明的,褐红色的,与蜇伤可怜的加雷斯的是同样的品种。它们——成群结队,一个无敌舰队——蜇伤了她的胳膊和腹部。她惊恐地游了回来,害怕途中还会遇到更多的水母,她一边游一边护住脸。她感觉到毒汁正在她的胳膊上流淌,上面布满可怕的斑点。她在蜇得最厉害的伤口处贴上了小片的纸。她正在吃一块很大的梭鱼排,简直比她的个头还要大,她看上去是那么纤细。她的另一个盘子里是一小堆土豆泥。她还处在惊吓中,但已经在恢复中了。我观察她吃饭和聊天。在一分钟内,她的容颜从痛苦到美丽来回变幻。她摇曳多姿,我禁不住一个劲地盯着她看,举手投足之间,她的无拘无束释放出确凿无疑的美丽,还有她身上蕴藏的力量和独立性,这一切比那天下午她所需要的以及将要发生在她身上的,都要重大得多。当我注视着她,我意识到,我坚信一个女人从不需要我时,我便越发地爱上她。我不太确定我的感觉,但是这种熟悉的心理感受——几乎是一种副作用——让我领悟到,让我意识到,是的,我爱上她了。那是一种神魂颠倒的眩晕的体验——我如此渴望她,凭直觉我知道她对我没有同样的感觉,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引发了我的眩晕。她一吃完巨大的梭鱼排,就对大家道了晚安,回屋去睡了。

“舔舔我的伤口。”她说。

我就不需要多说了吧,这就是我如何遇见凯特的。

第二天早晨我看见她的时候,她的状态好多了。她的胳膊上还有些红肿,但惊吓已经慢慢被她的系统消化了。我们又聊起了这次事故和它的后果。

“淋浴的时候最糟糕,”她说,“我正在洗头。我需要用香波好好地洗我的头。我浑身都是泡沫,这时停水了。我浑身都是水母的蜇伤和香波泡沫,突然间我感到一阵发冷,我哭得很伤心。是香波让我哭的。”

“后来水来了没有?”我说。

“终于啊。半个小时以后。”

“那半个小时是不是很漫长?”我说。

“我就坐在床上,哭呀。”

“然后你下来了,吃起了梭鱼排,是不是?我喜欢你这样。你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是对大海和所有海洋生物的报复。”

“我饿了。我确实需要大吃一顿。”

“毒汁在你的体内奔跑,”我说,“激发了各种奇怪的反应。身体在努力应对。它需要燃料。”

“夜里我做了奇怪的梦。”

“海梦?”

“是的。下沉的梦。”

“我们看见你游泳了。罗勃和海蒂都认为你游得太远了。”

“你呢?”

“我有些动摇。你是游了很远。但这要看情况。然后,你从水里走出来……”

“嗯?”

“我看见你站在那里,有两个特别强烈的反应。”

“是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会按顺序告诉你。”

“可以。”

“一个反应是:想到是你而不是我被蜇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另一个呢?”

“你穿着红色的比基尼,性感极了。”

“是泡泡糖粉红色。”

“你穿着泡泡糖粉红色的比基尼。”

第二天是哈林海滩的圆月派对,早餐时凯特建议加雷斯和她一起沿着海湾游到哈云海滩。

“你知道,”她说,“就是‘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的那种事。”加雷斯自然表示赞同。他是如此笨重,社交上笨重,身体也笨重,而她如此轻盈而自信地行进在这个世上,我猜他很可能毫无保留地爱上了她。他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无视,他们的注意力总是转向别人,那些更有吸引力的人,而这位身着红色的——身着泡泡糖粉红色的——比基尼的——美丽女子建议他们一起游到哈云海滩。她问我想不想去,我很受诱惑,可是我的泳技实在太差,而且我还害怕水母,我还担心被蜇或是淹死或是两者。我不想死的方式有很多,而淹死是其中一种。

他们出发前,凯特在比基尼下面塞进四十泰铢。“买饮料用的。”她说。

我看着他们走向海滩。她很苗条,很可爱,他块头很大,很笨重,但到了水里它就会变成浮力和自信了。他们涉过闪烁的海水,向前游去,消失在海角。

他们走了之后,我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我在修习所进入了一种狂喜的状态。平时我总是飘忽不定,像特洛伊一样坐立不安,从来没有真正安静的时候,但是在修习所里我愉快地一丝不挂地打坐。我和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们有的坐船而来,有的涉水而过。我正在吃咖喱豆当午饭时,塔米和约翰走了过来——他们是一对加拿大夫妇,几年以后,我将会和他们一起在黑岩城扎营而居。和我一样,约翰穿着一件迪赛牌T恤——那时候泰国到处都在卖这种衣服。维尼和我总是相互敬礼(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特洛伊会向我汇报他的脚伤进展,它们看起来仍是一团糟,但已经在好转了。修习所还有一个很好的地方:你在开放的场所闲逛,就说明可以找你聊天,但也有更隐蔽之处,你可以一个人待着。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不需要独处;我的一生已经受够了孤独,我总是坐在能见到路人的地方,好有机会和他们闲聊上一番。特洛伊走后,来了一只狗,这狗还做了一会儿瑜伽。我望着大海,打起了瞌睡,又低头去看手中并没心思去读的书。其实我所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等凯特回来,我希望她不要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