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侠客岛的武术乌托邦运动(1514年—1600年)(第2/5页)

作为武术世界乌托邦的侠客岛

关于侠客岛的起源我们只有间接和片段的材料:在16世纪20年代,两名出身低微的青年武术家在航海旅行时漂流到南中国海的一座岛屿上。在那里,他们发现石壁上刻有唐代诗人李白的诗歌名篇《游侠之歌》及其注解。但这并不只是一种文献或文物的发现,更为重要的是,在注解中隐藏了一部武术学的高深研究著作。197

在此需要指出,在对经典的注解中表达自己的独特观点,是中国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特征之一。3世纪的一位哲学家向秀,就将自己的哲学观点写成了《庄子》一书的注疏。即使在16世纪,著名的儒家大师王守仁(1472年—1529年)也在自己的《大学》注疏中表达了一种激进的唯心主义理论。因此,在注解中隐藏武学著作的作法,并非难以理解的怪癖,而是一种中国文化的固有表达方式。

然而《游侠之歌》并非儒学或道家的经典,而是对第一章中叙述过的、公元前257年信陵大人和他的游侠朋友冒险活动的诗意重述,在这首诗歌中反映了武术世界的最高理想:即通过被武术学所提升所不摧的个人力量打破一切社会规范,强制实行正义,而实施者也并不贪恋权力。一位武术大师为这首诗而着迷,通过注释的形式建立起文本的迷宫,在其中尽情抒发自己对武术学科的见解。198

毫无疑问,在这部冗长的注解中也包括了武术世界的理想主张。这种理想是双重性的:首先是对于武术自身达到至高境界的追求,其次是对于武术实现正义的信心。在两位武术家试图解读其中武术典籍内容的同时,他们也成为这种武术理想的坚定信徒。此后通过招收弟子来到岛上,他们将这种湮没已久的理想主义重新发扬起来。这座岛屿也因此被他们命名为“侠客岛”,意为“属于游侠的岛屿”。

另一方面,对于武术学内容本身的解读仍然困难重重。两位武术家和他们的弟子都无法解决自身的分歧。但这些分歧并没有引起类似华山的两个宗派的分裂,或许这是由于分歧过多,任何一方都难以形成一个自洽的理论。无论如何,在此过程中他们所学到的知识已经令他们成为一流的武术家,以龙岛主和木岛主而闻名。在1533年,龙与木离开了侠客岛,去邀请武术世界公认的两位大师,妙谛与愚茶来参与解读。在对于任何武术典籍都据为己有、对他人秘而不宣的传统习俗下,龙与木打破了门派的界限,和其他武术家分享自己的发现,不能不说是难得的高尚行为。

见到妙谛并非易事,龙和木首先被当成狂妄的挑战者,遭到少林僧侣的驱逐。但龙木二人凭借惊人的武术水准,终于令诸多武术僧侣折服,和妙谛会面,不久在妙谛的带领下,他们又见到了愚茶。侠客岛的武术之谜令两位大师感到了浓厚的兴趣,因此欣然同意前来侠客岛。武术世界两大首脑人物的到来使得侠客岛的跨门派武术研究进一步迈向繁荣。不久后,四人决定进一步扩大这一跨门派武术学院的范围,将其他著名武学家也邀请进来。同时,按照理想主义的原则,经过详细调查,对于那些被确认为是作恶多端的武术家广泛予以打击,除非他们接受邀请来到侠客岛。这就是著名的“赏善罚恶”原则。

调查发现,后者的范围之广出于意料,几乎每一个武术门派的掌门人都有劣迹。这一点或许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难以理解。在缺乏约束机制的情况下,武术这种暴力工具的独占性,必然包含着对于非武术人群的巨大侵占和剥削。整个武术世界,在整体上可以视为由非武术民众所供养的另一个特权阶层,无论是公开掠夺的武术盗匪还是自命正义的主流势力。由于缺乏精致的政治和法律手段,许多武术势力攫取经济利益的方式表现为肆无忌惮的掠夺。

然而侠客岛的领导者并不理解这一点归属于武术世界本质存在的负面性,而简单地认为这是个人的邪恶所致,同时强调对邪恶的惩罚应当立即执行,只有应约前往侠客岛,交出自己的武学知识才可能获得宽恕。在侠客岛于1533年的第一次“邀约”中,青城派的掌门人旭山和昆仑派的掌门人苦柏等知名武术家被袭击而死,导致了这两大门派的一蹶不振。总共被杀的武术家多达十四人,另外有三十七人应邀前往侠客岛,但再也没有离开过。

同样的惨案在十年后的1543年重演,数百人被处死,四十八人失踪,在1553年,剩余的武术家结成了联盟,决定一起去侠客岛对付神秘的敌人,但前去的五十三人仍然无人回归。在这三次连续事件中,整个武术世界中被杀或失踪的武术家加起来可能超过千人,并且从上而下,每一次都涉及更下级的武术家,直到贯穿整个武术世界。

通过这种简单而粗暴的恐怖主义行为,侠客岛在整整三十年中建立了对武术世界的隐匿统治。对于侠客岛来说,它正在不遗余力地贯彻其理想,通过逐步消灭“邪恶者”,让武术世界变成一个至善的乌托邦。在这一时期,大部分武术资源都被集中到了侠客岛,从而不仅使得跨门派的、长期的武术学研究成为可能,也使其领导者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对武术世界进行控制,中国武术世界的天空上宛如出现了一座飞行的拉普他岛(Laputa)。199

有关留在岛上的武术家是一个争议很多的话题。按照侠客岛的官方说法,他们都是为了进行武术研究而自愿留下,但这一点很难站得住脚。难以想象所有的武术家都如此倾心于武术研究而甘愿放弃世俗生活。我们只能认为,对于来到岛上的武术家,侠客岛也按照其所认定的善恶进行了区分。善良者成为侠客岛的门徒,和其他人一起分享武术研究的乐趣以及对于武术世界的统治特权,而邪恶者则被拘禁和管束,甚至施以更严重的惩处。

但侠客岛以正义之名进行的统治并未达到效果。武术世界的诸多问题并未解决,反而由于其在武术世界引起的巨大震荡,制造了更多的问题。在十六世纪中叶来自日本和中国海盗的“倭寇”之乱,由于侠客岛对于中国武术世界防御能力的严重削弱,变得极其难以克服。侠客岛对于中国沿海武术势力的扫荡,譬如对铁叉会的屠灭,看上去甚至很像倭寇的进犯本身。无论如何,在1533年—1563年猖獗的倭寇事迹中,可以找到许多疑似侠客岛人士行动的踪影。在明朝官方眼中,其存在无疑增添了倭寇的势力。

此外,随着既往武术势力的骤然消失,新的势力兴起抢夺其剩余地盘,譬如青城和峨嵋衰微后,一直以来只是二流门派的雪山派获得了迅猛发展,取代了他们在中国西部的地位。另外,许多门派和帮会通过推选非核心成员甚至外人作为掌门人,而规避了风险,譬如新崛起的长乐帮(Happy‐forever Gang),在东南沿海以其非法行径而恶名昭彰,但其帮主司徒横仅仅是前台的傀儡,真正的实权人物是并不出名的贝海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