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就在弥南凛花回到本丸的前一天。

在离开本丸、前往大正时代执行任务之前, 弥南凛花将本丸内的天气设置成晴朗。所以每一个白天，阳光都稳定而明亮。

梅赤着脚、坐在本丸的池塘边晒着太阳。她身上穿着浅紫色的花纹和服，小腿伸进了清凉的池水里。水中的红色锦鲤在她的脚边游动着，偶尔有一条试探着轻轻一碰她的脚趾, 一摆尾巴又游开了。

妓夫太郎就坐在她的身边。这几天里, 他一直陪着他的妹妹。妓夫太郎能看出梅心里有心事，但却没有问她。

隔着庭院的墙壁，他们能从池塘边缘看见本丸远处翠绿的群山。最近的山坡上，小短刀们在抛接着垒球，欢笑声依稀可闻。

“梅，想和他们一起玩吗？”妓夫太郎问道。

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没有去和短刀们玩的心情。

在本丸已经待了三天了。这三天里，本丸里的刀剑男士们对兄妹两人一直很亲切，这也让梅愈发觉得如鲠在喉。

他们一直都不知道她是鬼，是曾经吃了上百人的鬼。

脱离鬼舞辻无惨的血的控制、变回了13岁的模样之后, 梅的心态也产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三天美好得像是梦幻一样，如同溺水者面前的一根稻草；但正如有光的地方也有阴影般, 随之而来的痛苦与不解，阴影一般蚕食着她的心。

如果可以的话, 梅不想以鬼的身份进入本丸。她想要以人的身份认识刀剑男士。

——以人类的身份，而非上弦之六。

兄妹两人又在池塘边坐了一会儿。就在梅盯着池塘水面发呆的时候, 兄妹两人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在看锦鲤吗？”

兄妹两人回头, 便看见身穿内番服的大太刀石切丸乐呵呵地抱着一盒鱼食走了过来。大太刀小心翼翼地在池塘边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弯曲双膝蹲下, 抓了一把鱼食撒了下去。

锦鲤们争先恐有的游了过来, 在石切丸面前挨挨挤挤地争夺着鱼食。有好几条鱼游经时身躯擦到了梅的脚踝，带来转瞬即逝的奇怪触感。

意识到梅在看着自己喂鱼，石切丸将鱼食递给了她：“想试试吗？”

梅下意识地伸手想接过鱼食。而就在这时，石切丸又笑着说了一句：“这些锦鲤看上去很喜欢你。”

银发女孩的手一下子停在了半空，过了半晌，又慢慢缩了回去。

“不，它们不可能喜欢我的。”在石切丸不解的目光中，她低下了头，轻声说，“没有动物会喜欢残杀同类的生物。”

“我……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刘海下，梅的目光颤抖，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其实我是鬼，是吃过上百人的食人鬼。”

妓夫太郎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石切丸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把鱼食盒子放在了他与梅之间的地面上。

“是吗？”大太刀沉默了片刻，“其实……在你们刚来的时候，我能察觉到你们身上不祥的气息……毕竟我是在神社待了很久的刀。除了我以外，太郎太刀、次郎太刀、笑面青江、数珠丸恒次他们应该也能感觉得到。”

梅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石切丸：“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出手斩了我们？”

“主公什么都没有说，你们也没有对我们动手。”石切丸解释道，“而且你们来到这里的第二天，身上的杀戮之气就已经消失了。”

梅握紧了拳头，漂亮的手背上，血管微微凸起。

“我该怎么办？”她茫然地问，眼睛开始潮湿，“我不想像现在这样。我不想被践踏、也不想再践踏别人。我不要再当那个杀了那么多人的堕姬了。我想重新来过，无论怎么样都可以……”

石切丸沉默了片刻，站起了身。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斩下你的头。”他温和地说道。

“斩头？”梅还没反应过来，妓夫太郎的尖锐指甲就已经露出来了，“你要杀了我妹妹吗？”

“并不完全是这样。”面对着陡然爆发出杀气的妓夫太郎，石切丸的神色并没有变化，“我在神社待久了，被人称为有治愈能力的神刀。被我斩和被普通刀剑斩，是有区别的。”

“你们的头被斩下之后，并不会彻底消失，而是会抵达‘死后的世界’。”石切丸解释道，“在那里，不同的人会前往天国与地狱。”

“你们两个人无法前往天国。但如果由身为神刀与付丧神的我将你们送达死后世界，那我可以用我的神力将你们继续维系在一起。等你们赎清自己的罪孽，转世之后就一定可以成为一对幸福的兄妹。”

石切丸话音落下后，兄妹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妓夫太郎嘶哑地开口了：“我不想那样。让我一个人赎清两个人的罪就可以了。梅她……梅这辈子一直被人摆布，我、老鸨、还有无惨……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要做什么。一切都是我的错，她只是一颗被摆布的棋子。”

“下辈子……”他低声说，“梅离我越远越好……”

突然，妓夫太郎被梅拉得一个踉跄。梅拽住了他的手臂，随后扬起手，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变回人形的梅力气就像普通的13岁小女孩，但妓夫太郎的脸上出现了浓重的惊愕——这是他第一次接受到来自妹妹的毒打……

“那就别再告诉我该怎么做啊！让我接着在哥哥的保护下任性下去！”梅哭着说，“你别想赶我走，如果哥哥不能去天国，那我也不去；如果哥哥还没有转世，那我也不转世！”

“拜托您了！”她扭头恳求石切丸，“让我们来世继续做兄妹吧！”

石切丸犹豫着看了妓夫太郎一眼：“你……没意见吗？”

妓夫太郎有些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抬起了头：“如果这是梅想要的……”

石切丸垂眉敛目，将手掌摁在了本体刀的刀柄之上。

妓夫太郎与梅的手不约而同地牵在了一起。

“哥哥，等下在那边见。”梅颤抖着说，仰起脖颈，闭上了眼睛。

“好。”妓夫太郎收紧了手，将妹妹抱在了怀里。

阳光很温暖，他却回忆起了小时候的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冷夜晚。那时兄妹两人不得不饿着肚子躲在街角，找来垃圾覆盖住身体，期盼着他们能熬过这个冬天。那时候，他们也像现在这样拥抱着，用体温为彼此取暖，等待着长夜结束、太阳升起，正如现在等待着赎清罪孽后的新生……

石切丸刀锋挥落，雪练般的白光一闪即逝。

“是这样啊……”弥南凛花叹息了一声，“他们……去转世了啊……”

回到本丸、找不到妓夫太郎和梅，弥南凛花叫来了刀剑男士们询问，这才知道了兄妹两人主动选择了赎罪与新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