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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老邱的建议,我心里还真有些内疚。说实话,从上大学算起,到今年正好三十年了,还从未回去看望过武老师。不知为什么,大学这段时光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挺模糊,不像中小学时代那么清晰。能记住的大学老师也很少,想来想去能想起来的,还真是只有辅导员了。那时的武老师才四十来岁,从部队刚转业到学校工作,担任系党总支副书记兼任我们的辅导员。辅导员不给学生上课,只负责学生们的日常生活和思想状况。其实,在学生们的心目中,辅导员是个没学问、没本事的角色。跟那些著名教授比,他们在学校和学生眼里都没啥地位。但话又说回来了,总有些积极要求进步的学生跟辅导员走得很近,他们一般都是学生干部。还有些同学因为遇到了经济、健康等方面的问题也与班主任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比如老邱,他虽不是干部但是有名的“病号”,三天两头跑医院。四年大学,他连看病加住院差不多占了小一半时间。武老师因此为他花费了不少精力和工资,他对武老师一直心存感激。我当时是班上最不起眼儿的普通学生,既没当干部,又没得过大病,好像没跟班主任说过几句话。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武老师留给我的印象还是挺温暖的,而那些大腕教授却大多记不住了。

我答应老邱下次到北京,保证挤些时间到班主任武老师家坐坐,毕业这么多年了,辅导员还念叨着他的学生,让我心里十分感动和惭愧。老邱是位有情有义的人,我俩在一个宿舍里住了四年,感情很深,他说的话我很在意。

春节快到了,我正巧去北京参加一个项目评审会,晚上没事儿,我去了武老师家。

武老师见到有客人来,非常高兴。两只脚在瓷砖上急促地蹭着,拽着我的手往沙发上让坐。

“我是您的学生,还记得吗?”我一进门就自我介绍。

“记得,记得。你可出息大了,那么有名,谁不认识你啊?”武老师一个劲儿地拍着我的手。

“哪里,哪里,都是老师您教育的结果。”我的眼圈湿润了,“这么多年,一直想来看您,可总不凑巧。真不好意思,

我这个学生太不合格了,太让您失望了。”

“你忙,你忙,我知道。你不像我,一个大闲人,啥事都没有。身体又不好,净给组织添麻烦。你现在干啥呢,还当市委书记?”他拉着我一同坐下,关切地问。

“我没当书记……”

“又高升啦!好哇,我就知道你能干,有这个本事。在大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这块料,能当官儿。当官好啊!咱班出了好几个司局级的干部。除了你,还有小柳,叫柳小萌,她现在也当上副市长了。王名成,你们班的组织委员,现在是司长了,还有班长赵大胡,那家伙也行,先当官,后来下海经商,把生意做到外国去了,听说还办了绿卡,成了外商了……你年轻,正是干事的好时候。”武老师兴奋得眼睛放光。

“不年轻啦,我也五十出头了。”我附和着。

“五十出头,正是当官的好年龄。我一想起你啊,心里就特别满足自豪。前些日子,有人说你被双规了,真是胡说八道。这年头,谣言多得很呢!为啥这么说,嫉妒呗!这回你又升了,谣言不攻自破。”武老师替自己的学生愤愤不平。

“武老师,咱班的同学您都有印象吗?”我试探着问。

“当然了,别看我七十多了,走路两条腿不大听使唤了。

可脑袋瓜儿没问题,清楚着呢!你们这届绝大多数人的名字我都能叫得上来。”他自信地做了一个跷大拇指的动作。

“孟新宁您还记得吗?”我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孟新宁?是你们这届的吗?”武老师一时没想起来。

“是,就我们这个班的,个子不高,四川人。”我提醒他。

“噢,我记不大清楚了。是不是那个平常不大愿意参加集体活动,有时爱说个怪话,毕业分配回老家一个重点工程工作的小平头?”武老师的记忆力很棒,“他现在干啥?”

“他还在那儿工作,当上了全国劳模。”我如实地告诉他。

“好啊,人这一辈子其实干什么都一样。劳模也不错,凭双手吃饭,累是累点,心里踏实。你们同学之间还得相互帮助,你这个当大官的,要多安慰安慰他,别自暴自弃。”武老师深情地嘱托我。

“放心吧,挺好的,过得很充实。您要多注意身体,别老惦记我们这些学生了,平时多吃点有营养的。我给您带了点滋补品,再给您留点钱,自己喜欢什么就买点。”我随手塞给了他一个信封。

“哎哟,你这是怎么说的。让你太破费了。谢谢,谢谢。这不光是你个人的心意,也是党和政府的关怀。您一个大领导,百忙之中来看我,还给我送这送那,真让我过意不去,我要是告诉别人说孙书记来看我,他们得羡慕死。”武老师客气地坚持要把我送到楼下,我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把他拦在门口。

后来,我特意给老邱打了个电话,告知他我去看过经常念叨我们的辅导员了。但我没细说整个过程,更没有说老师真正记住并想念的是孙长脖子们,而我是替他看望了当年栽培过他的辅导员。

咳 嗽

在评上教授之前,老莫并不咳嗽。

咳嗽是一种毛病,这不用医生下结论,连三岁的孩子都这么认为,但莫教授的咳嗽是个例外。在大学里教书,谁不想奔个教授职称? 为了这个人人皆知的身外之物,不知有多少人绞尽脑汁,废寝忘食,忍气吞声,胸闷腹胀。

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定,搅得那些自以为是的教师们心神不宁,没有哪位不坚信树梢上那几颗让人垂涎欲滴的“教授”果子非己莫属。风一摇、人一晃,眼睁睁地看着果子从自己眼前消失,落到旁人手里。那种滋味能好受吗?恼羞成怒者开始写举报信,罗列种种“事实”,指控幸运者作弊,认定其研究成果除了抄袭、剽窃之外一无所有;捶胸顿足者乃仰天长叹,世事不公何至于此,上苍有眼无珠竟能犯下如此大罪;潇洒超然者大笑不已,滔滔不绝地嘲讽教授之名如粪土,心里却急切地等着下一次能有人把自己也喻为肥料。

老莫苦苦熬了几十年,脑袋上屈指可数的几根头发早已失去了本色。他那只枯枝般的手终于紧紧攥住了这颗并不新鲜的果子——教授,他梦里曾经千百次替别人称呼自己为莫教授。

老莫,同事们以后将改口尊称为莫教授。尽管早就过了容易冲动的年龄,但当得知评审结果时,老莫还是吃了两颗速效救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