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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完全慌了。好像他的学生哗啦一下,不听他的,全部奔出教室了。他以为她在拒绝他,害怕他。女人的眼泪是比校长,不,是比教育局长还可怕的。他急了。他的思维完全紊乱了。他说你别哭。她却哭得更凶。他说你再哭,我就走了。她抬起头,说你走你走。

几天后,娘回来了。娘问:芋头来了吗?小荞点点头。娘问:他抱你了吗?小荞不答。娘又问:他亲你了吗?小荞还是不答。娘奇怪,说:那你们干什么了?

娘的意思是,这点事都没干,那还干得成什么呢?

娘非常不满。

消费时代

伟珍和再萍在省城的工地上做事。有一天,伟珍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死了。再萍哭得死去活来。她已经是伟珍的人了。他们还打算好,再过几个月,他们就回去做新房子,置办家具,结婚。可现在,她的天一下子塌下来了,怎么办呢。她一时想不开,晚上偷偷爬到伟珍站过的脚手架上,从那里跳了下来。她以为那样,就可以赶上伟珍了。

可怜的姑娘,也死了。

刚好有一个专门搜寻报料的记者从那里经过,听说了这件事,很兴奋。要知道,找报料的工作很辛苦,既累又难以做出成绩,不像搞专题的记者那么神气活现,文章一发就是整版,他的稿子却是专门“补漏”的,哪里缺个口子,就拿它们去塞缝。瞧瞧,这几天他找了哪些劳什子:××路水管破裂无人修,大水一淌就是三钟头;大风刮倒桥边树,砸坏车头没商量;雨天路滑河水上涨;为补车胎街头动粗。那一次,一家早点铺老板的幼女把手送进了绞肉机,让他高兴得要命,因为那篇稿子让他破天荒地上了半个版。现在,他估计,这件事,可以让他再上半个版。

不出所料,主任很大方地用笔一勾,画了半个版给他。他的稿子突出的重点是,工地的安全设施有待完善,有关部门监管不力。

没想到,第二天,另一家报纸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做文章,发了整版的文章,还配了多幅照片,一共差不多占两版。文章大意是说,在现在许多人的价值观和爱情观比较模糊和迷乱的时候,这个纯情的乡下姑娘的殉情,无疑是一道绚丽的风景,让许多人眼睛一亮,又像一根闪亮的钢针,扎痛了许多人的心(原文大意如此)。总之,这件事值得人们深思。

那期报纸卖得非常好。它引发了各个层面的人物对这件事的讨论。为此,每天四处找报料的那位记者还挨了领导的批,说他当初没抓住兴奋点,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题材。作为补救,领导派了一位资深记者去伟珍和再萍所在的边远山区继续深入采访。那位报料记者陪同前往。

到了那里,他们才知道,那里是多么的穷,穷得学生在写“穷”字的时候都特意减少了笔画。资深记者就在生活的“穷”和感情的“忠贞”上做文章。他发人深省地写道:这里,虽然个别地方穷得只看见光秃秃的红土,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可那土又是有骨头的(硬度为证),有血性的(颜色为证),正是这骨头和血性,孕育了再萍这个姑娘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他还在文中列举了现代都市人对感情的麻木和玩弄之种种,和那个殉情的姑娘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振聋发聩,达到批判的目的。

这一下,两家报纸总算打了个平手。

现在的报纸大多是上了网的,既从网上引水,也向网上灌水。许多网民就跟在两家报纸的后面灌水。有的说,值。有的说,傻。有的说,直叫人惭愧而死。有的说,真是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啊。有的说,愚昧。有的说,现代人有救了。

紧接着,电视台也对此事件作了报道,并组织了专家进行讨论。

另一家电视台则把双方的父母请到了电视台。虽然老人们表情麻木,或低头不语,但下面掌声热烈,有的观众还在拼命擦眼睛。摄影镜头及时捕捉到了那个哭泣的画面。主持人问老人怎么在那么贫困的环境下教育出了这么好的子女。说到动情处,主持人也哭了。主持人的哭是那种引而不发的哭,看到主持人哭了,观众就更要大面积地哭。顿时,哭声夹杂着掌声,就像玉米夹杂着高粱在风里响成一片(电视的背景画面是希望的田野)。

作为当地有名的市民节目,影响是很大的,平常老百姓聊天的话题,很多就是从那里生发出来的。这一次,它甚至突破了以前的年龄障碍,让不同年龄的观众都受了感染。聪明的商家发现了商机,没多久,市面上出现了一种色彩绚丽并热烈到绝望的装饰品,它们有一个大胆得让人心痛的名字,叫殉情结。一时间,从窈窕少妇到纯清少女,从高薪白领到贫寒学生,都以佩戴殉情结来表示自己对热烈忠贞爱情的向往。听说有的地方,按摩小姐也开始要求那些前来消费的男人们买殉情结送给她们。

有一个写畅销文章的撰稿人,自然早已听到了这个消息。他想这件事情已经炒得差不多了,到了该他动笔的时候了。于是他坐车去那个边远山区采访。车马的颠簸并没使他感到劳累,相反,他有如听到了美妙的音乐,仿佛看到千字千元在向他殷勤招手。作为自由撰稿人,他的文章自然写得很煽情,他把人物和事件都做了大量的艺术化处理,比如伟珍和再萍成长中的一些细节,恋爱中的细节,劳动的细节,夏天吃雪糕的细节,冬天吃烤红薯的细节等等。他知道,他即将投稿的那家或几家杂志,已经有许多家庭主妇的眼泪等在那里,只等风吹草动,就会扑扑掉个不停。

电视台不会放弃继续报道的机会。再一次做节目时,伟珍和再萍他们的村长和以前的中学老师也被请来了。村长说,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村已经被评为精神文明村。村长说他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他知道他们日后有出息。中学老师说,在他们读书时,他就被两个孩子真挚的感情所打动。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不妥,忙补充道:当然,那时他们之间还只有纯洁的友情,他们的作文是歌颂友情和青春的。村长说,他正在向上级打报告申请,在他们村设立旅游点,现在有风景旅游文化旅游红色旅游,可还没有纯粹的爱情旅游的。村里将在两个孩子以前在村子附近经常约会的地方开设景点,勘察好的已有初吻台、浣衣石、掸露林和对歌山等处。掸露林是指有一次他们劳动归来路过那里,伟珍看到再萍头发上沾着闪闪发亮的露珠,很美,想为她掸去又怕难为情。他们钻过的草堆也保存在那里,他们洗过澡的池塘,水特别的清澈。不过为了保持景点的连续性,方便游客,村里准备把伟珍遇难和再萍殉情的地方移到附近的一个山谷,那里原来叫夹皮沟,现在改名为殉情谷。到时候,男女游客都可以在那里玩一玩殉情的游戏,闭着眼往下跳。不过请放心,是特别安全的,谷底将垫上厚厚的海绵。口才颇佳的村长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