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辛基(第2/7页)

马洛内先生的房子

这回在罗马租房子住。好歹也算是独门独院的房子,热情的乌比通过个人门路给找到的。光靠我们夫妇俩,我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找到。意大利原本就是个讲门路的国家,没有门路找房子比登天还难。这是因为,一旦不小心租给别人,对方往往一直住下去不出来,而房东倒要无可奈何地住在不方便的公寓楼里。我固然不大理解,但这在意大利虽属违法,却似乎是常识允许范围内的行为。合同那东西在这里不具多大效力。而且,即使打官司,由于衙门手续啦形式啦繁琐得超乎想像,得出法律结论要等很长很长时间。所以,倘是已经摇摇欲坠的宿舍单元房倒也算了,而像样的房子,若无相当特殊的情况,房东只租给知根知底的人。

我们租的房子位于罗马郊外高地一块算是高级的住宅小区。有围墙,面积很大,带电动门,大门口设有煞有介事的值班房,进入时要查看长相。身份得不到确认不给开门,所以在治安这点上大致可以放心。居民多是外交官和高级商务人员,车也大部分是宝马、奔驰、奥迪、沃尔沃、萨博、路虎等进口车。

我们的房东马洛内先生是那不勒斯出身的意大利人,在意大利外交部做高级官员,在这座小区里拥有三座房子,其中一座租给了我们。马洛内在巴黎也有别墅,总之是有钱人。

我们到罗马的当天晚上,马洛内一家在花园里招待我们吃烤肉。马洛内的太太是英国人,过去想必很有姿色,但现在身体各部位脂肪未免多了些。这对夫妇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儿,名字叫狄波拉和宝琳娜,都长得如花似玉。感觉上似乎意大利人爽朗豁达的血液和英国人内省稳重的血液掺和得恰到好处(若是反过来可就无可救药了)。一如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表现的那样,十分害羞,但好奇心旺盛,对旁边搬来一对日本夫妇怀有不小的兴致。姐妹俩非常要好,两人常说悄悄话。

另外,马洛内先生家有一条母狗“玛多”和一只公猫“琴”。概括说来,玛多未免轻浮嬉闹,琴多少郁郁寡欢。作为档次,我想以琴为上。不过,由于从小就在一起,作为狗和猫来说,琴和玛多关系十分融洽。不久我们和两个都要好起来,琴和玛多天天来我们家玩耍。

我们在这座房子里大约住了十个月。地点诚然不坏,可惜采光不好,有潮气,湿乎乎的。因为建在小山的北坡,冬天一整天都没阳光射进来。下一点点雨,墙就马上发霉。床上被褥总是凉浸浸的,还漏雨,房前路面也总是又黑又湿。暖气设施也不完备,冬天一直冷到骨髓。老婆恨不得争分夺秒搬出这种潮湿地方,但前面也说了,在罗马物色合适的房子比登天还难。我也抽时间到处找房屋中介商,在“住宅信息”那样的杂志上翻来找去,遗憾的是根本没找到正经货色。这样,直到最后也没能搬出马洛内先生的房子。老婆预言“住在这种地方准没好事”,在某种意义上真给她说中了。

住此期间,我写了、译了几本书,长篇小说《舞!舞!舞!》也得以完成。工作方面我想进展是顺利的,四十岁之前做的工作基本令人满意。但此外这个那个有许多无奈。

雅典马拉松和退票还算顺利

1987年10月11日

10月8日从罗马去雅典。

我去雅典有两个原因。首先一个是参加10月11日举行的雅典马拉松,另一个是退掉今年春天由于雅典代理人的失误而未能乘坐的奥林匹克航空公司的飞机票(雅典——罗马之间,两人四万七千日元)。原本说机场服务台早已准备好了机票,不料根本没有准备,以致必须新买正规的飞机票。在电话里再发牢骚也弄不出结果,遂趁参加马拉松之机直接去谈判。

先说马拉松。

雅典马拉松从马拉松村跑到市内,全程42.195公里,即原始马拉松距离,今年是第5届。作为赛事的传统虽说有所不足,但不用说,其来历不亚于任何地方,毕竟可以上溯至两千几百年之前。

不过,我对这马拉松的起源一向怀有疑问。首先,关于有传令者从马拉松村跑到雅典告知胜利这点,当时难道没有马?算是没有马吧,因为若有马就完全没有必要让传令者奔跑。但是,亚历山大大帝时代应该有马出现了。何以见得呢?因为过去我在历史书上看过骑在马上的亚历山大大帝的图片。如此说来,希腊的历史某个时期理应有马参与才是。原打算查阅一下究竟哪个时期,却因天天忙于琐事而不了了之。这种“如此说来”式的疑问,似乎大多如此不了了之。至于日本的飞脚[3]为什么不骑马以及日本为什么马车不发达,对于我也是个常年未解之谜。世上费解之事相当不少。

关于马拉松传说的第二个疑问:以长跑为业的传令者乃奔跑“专业户”,何以跑42公里就一下子跑死了?如今即使是业余跑手,42公里也不在话下。全程马拉松跑死人这等事还几乎没听说过。

其答案近年终于弄明白了。原来从马拉松跑去雅典的那个希腊人前一天已经在雅典和斯巴达之间跑了个往返。他为了请求斯巴达人支援对波斯之战而携带亲笔信跑去斯巴达,然而固执的斯巴达人一口回绝,他又手拿回绝信急急赶回雅典,继而跑去马拉松战场,看准胜败趋势后又一次全速跑回雅典。这样,我也认为必死无疑。我坐大巴从雅典去过一次斯巴达,路上山连岭岭连山,烦不胜烦,进入伯罗奔尼撒半岛后几乎没有平地,山高路险。坐大巴都那么累,跑个来回不累死才怪。具体不清楚,但单程我想有250公里,跑这单程的比赛每年也举行一次,遗憾的是眼下我已没有气力参加了。

好了,我参加的马拉松赛的正式名称叫“国际雅典和平马拉松”,是纪念一位名叫科利苟利·蓝芭基的田径选手举办的赛事。蓝芭基退役不当选手之后成为国会议员,作为和平主义者反抗当时的军事政权,1963年举办旨在和平的马拉松比赛,在跑的路上被捕,遭到殴打,翌月在塞萨洛尼基遇害。比赛宣传册上引用了他这样一句话:

“为和平而生是美丽的,为和平而死是尊贵的。”

这样的词句,当今日本人不至于说得出来。或许可以说说不出来本身即是和平,但不管怎样,这样的词句我想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当然我也说不出。

总之就是在这一伟大志向之下举办的比赛。如果问和平跟马拉松有什么关系,我也答不上来,但若说我的个人感想,我觉得人在长跑时心情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变得平和。跑过一定距离之后,渐渐懒得去想各种各样的事,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拼命跑就是。而和平那东西未尝不是在这一原则下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