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第3/16页)

两周前,里达·陶菲格获释,去了库勒曼城。当他谈到目前的选举时,立即遭到十五个土耳其流氓攻击,他们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奥斯曼政府囚禁了哲学家里达·陶菲格,奥斯曼流氓拷打他,侮辱他。一个政府,能把一位思想家投入黑暗监牢之中;一群流氓,能在大路当中把一位思想家毒打一顿。谁能找出那个政府和那群流氓之间的差别,那么,他定是一个多嘴多舌的瞎子;这种瞎眼人在东方是常见的,他们只从他们的父辈那里继承来了说漂亮话的学问。

假若上帝要昭示真理,就请把反对他的人派去作代表吧!

伊斯坦布尔政府宣判监禁里达·陶菲格,无意识中给这位贝克以巨大荣誉;而那些流氓则因为拷打、侮辱他,不知不觉之中赠予了他一枚高级荣誉勋章。暗在的公正只要夺取一位大人物的肉体欢乐,一定会给之以精神上的荣誉补偿;只要剥夺一位自由人的生命,也定会为之打造用荣誉、功名穿成的项链。

真正的自由是孕育着高尚精神的一种情感,但只有在专制的阴影下和坐落在人类尸骨、头颅上的宝座面前,才会将之生下来。

自由是神灵点燃在强者心灵中的一柄神圣火炬,无论风暴多么狂烈,它依旧炽燃闪光,戏弄着周围的烟雾,嘲笑着压迫者的灰烬。

自由者也许会身陷囹圄,而自由则永远飘逸在广阔天空,永远面对太阳;自由者也许会身遭毒打,而自由却被永远由粗手污指紧握;自由者也许会丧命,而自由则伴随着生命大军走向永恒。

我真不明白,世界上竟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试图压制思想、扼杀原则,不知道心灵的巨大反抗力量会使之发展壮大,对低微兴致施加压力反倒能激发其成长。奇怪的是掌握奥斯曼帝国事务的人对历史留给我们的谚语故作不知,不懂得:真理是压不倒的;那些与社会原则、学说相对抗的人,无异于借油灭火。

随反抗而消逝的原则,其实并不是什么原则,只不过是伴夜梦而来,又随清晨苏醒而去的幻想罢了。在反抗者脚下被踩碎的学说空无真理,因为真理是一种永恒的精神,一会儿或更长些时间,便隐没在人们的目光下,但却不会消失;它会远离人类家庭,一代,两代,三代,但不久又会随着圣先知、大诗人、改革家的出现而显现在人类家庭面前;先知、诗人、改革家的出现不过是存在竖琴上的银弦,随着整个绝对思想的颤动而颤动,发出无比甜润的乐声,与天地共存,其中既没有天使,也没有魔鬼。

那位高喊“安拉510至大”的先知511什么也没有说,但让人们听到一则格言,星星、太阳和月亮不断地重复之,其声音每时每刻、每日每夜都回荡在大海深处、山谷沟壑。他没有创造新思想,但把自古以来隐藏在人们心中的声音送到了人们耳里。

那位说“美就是真理”的诗人,没说明暗蔽的东西,而是睁开双眼,看到了与大自然同在的原始真理。

由此可见,真理是一种实在的鲜活力量,自身便可当众宣布人们的喜与怒。那些从事昭示真理的人们,他们是上帝的无形手指弹拨下的乐器:人们可以对之进行击打,但真理不被击打;人们可以对之进行监禁,但真理不被监禁;人们可以对之进行屠杀,但真理是杀不死的,而是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进,并且无情地嘲笑紧抓着它的两只脚的无力弱手。

假若里达·陶菲格贝克已被真理视作门生和追随者,那么,就让他以监牢的黑暗而自豪吧!因为那黑暗使他在苏格拉底与米拉布之间停留了二十五天。就让他为流氓痞棍们的粗糙手掌感到高兴吧!因为那手掌使他与阿里·赛阿维、米德哈特帕夏同杯共饮美酒。就让他与我一起高呼:“真理是狂烈风暴,而反抗者只不过是枯枝、危房!”

七 生命多么慷慨

生命多么慷慨,生命的赠礼多么华美!

大地何其大方,大地的手掌何其宽广!

可是,我是多么无力取拿、接纳!

面对生命的涌泉,我的水罐显得多么微小!

面对大地的宝库,我的提包显得何其狭窄!

但期我有一千只手,伸将过去,抓取满把,然后腾空,再次抓满把,替代那只隐藏在衣褶里巍巍颤抖的手!

但期我有一千只手,在生命和大地面前伸展开来,替代这只抓着一把岸沙的害羞的手!

但期我有一千只杯子,日夜为我将之酌满甘露,让我痛饮,甘渴不解;我求日夜一再酌满,痛饮不止,依旧干渴不解!

但期我有一千只杯子,取代那只充满个人主义的饮料;正是那杯东西,我仅仅呷了一口,醉眠了整整一个月!

但期我的饥饿盖过一千名饥饿者,出席春夏秋冬四季设下的一千次宴会,贪婪地吞食种种美味,然而我仍然饥饿难忍!

但期我有一千副饥饿的五脏六腑,取代我这副刚刚出生就填饱了的脏腑!

但期我有一千只耳朵,倾听这醒着的夜莺和燕子为我唱的歌;但期我用被监牢寂静奴役千年的喧哗回报甜美乐声!

但期我有一千只耳朵,替代这只永远聆听海浪和风波轮流吟唱的挽歌的耳朵!

但期我有一千只眼睛,观看存在展示给我的奇妙景物;但期我总是向往眼见不到的存在的秘密!

但期我有一千只眼睛,取代仅能看见闪烁在远处地平线上被狂风压倒的微弱亮光的一只眼睛!

但期我有一千个躯体,穿上一千个清晨和一千个夜晚赠予我的一千袭锦袍;但期我在那之后羞于赤身裸体站在夜色和清早面前求乞!

但期我有一千个躯体,取代因恐惧而穿起用雾霭织成的外衣的那个躯体!

生命多么慷慨,大地何其大方!

可是,我是多么无力取拿、接纳!

面对着每日每时的馈赠,我是如此视而不见!

我是多么迷恋这个有限的小小自我!

它只是一个分子,却把自己看成无边无底的大世界!

这是颗果核,只顾自己的硬壳,忽视了目的完美!

这是颗柔嫩的幼苗,春天将之从沉睡中唤醒,夏天将之举起,放在自己的双肩上;但它却认为苏醒是自己的一种特质,高高在上是它的一种品性!

这是沐浴在光明中的一株甘蔗;但它认为自己落在地上的那个影子是它的一种标志!

难道我被有限的小事所吸引,因而忽略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