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第2/2页)

我感觉她的身体一片片醒来。我的手抚摸到的地方,乳房醒来,屁股扭动着醒来,呼吸和呻吟醒来。

我从她身上离开时,她睁开眼睛,奇怪地看我一眼,又睡过去。我的轻唤追不上她,抚摸和亲吻追不上。她的睡梦太远,像一片树林罩着我,我走不出去。我知道树林外有阳光,有她的花开遍地的苏醒,我走不到。我从来没碰见她的醒,今生今世,只和她的睡眠相遇。

我在村外转了多少年我忘记了,我的家人也早忘了我。早几年还能顺风听见母亲的喊声,她喊一个模糊的名字,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我的母亲,她一直不敢确定是不是生下了我。她生了那么多孩子,她能记住哪个出生了,哪个还没降世?也许母亲在喊她的另一个孩子,如果我答应了,赶在他之前回到家,我的那个兄弟将变成影子,家里没有了他的位置。

我记不清我有几个弟弟妹妹,有时我在远处回想家,家里空空的。我一个人坐在天窗下,一坨月光在地上缓缓爬移。我想起的全是五岁的自己,瘦瘦单单,走在村里的土路上,和风玩,和飘飞的树叶玩。

母亲生了一群孩子,想让他们相互照应。母亲不知道,她一个一个生出他们时,一个离一个,多么遥远。没出生时,我们都在一起,在母亲的血液里早早相识。后来,离别的时刻到了,每隔一两年,就有一个走了,我们不知道在世上还有另一场相遇。先到的大哥在门外等到我,他孤单地活了两年。一个早晨,母亲说,你有一个弟弟要来了,快去门外面等。

大哥走到门外,朝马路上望,几十里的路上全是人影。许许多多的影子穿过村子,穿过田野和路。这时他听到我的叫喊。

我在同样的时刻等来弟弟,和大哥一起等来的。母亲说,你们的一个弟弟要来了,去门外面等。我和大哥走到门外,我往几十里的路上望,大哥却扭头朝门缝里看。

这个弟弟两岁时被人抱走。

然后我们又等来另几个弟弟和妹妹。除了我和大哥隔两年,其余一个和一个,隔一年。我母亲知不知道,一年和一年有多远?我听见大哥喊我,喊弟弟妹妹,那声音像远路上的亲人,一直没走到。我的答应也一直没传到他的耳朵。夜晚我们头挨头睡了一炕,眼睛紧闭,谁都看不见谁。夏天的夜晚,每人睡在一棵树的阴影里。我们从来没有相互梦见。一口锅里的饭,分到五个碗里,低头各吃各的。白天在不同的路上走,追逐树叶和风。那些路从不交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