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辩(第6/10页)

而教会创造了婚姻并使之成为一种神圣物,男人和女人在性交流中连为一体的神圣物,只有死,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即便被死亡分开了,他们仍然不能摆脱这桩婚姻。对个人来说,婚姻是永恒的。婚姻使两个不完整的肉体合二为一,促使男人的灵魂与女人的灵魂在终生结合中获得全面的发展。婚姻,神圣不可侵犯,在教会的精神统治下,成为男人和女人通向世俗满足的一条伟大道路。

这就是基督教对人类生活的巨大贡献,可它极易被人忽视。难道它不是男女达到生命完美的一个巨大步骤吗?是还是不是?婚姻对男女的完美是有益还是挫折呢?这是一个极重要的问题,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都要回答。

如果我们用非国教即新教的观点看自己,我们都是孤独的个人,我们最高的目标就是拯救自己,那,婚姻就成了一种障碍。如果我只是要拯救自己的灵魂,我最好放弃婚姻,去当和尚或隐士。还有,如果我只是要拯救别人的灵魂,我也最好放弃婚姻去当传道者和布道的圣士。

可如果我既不要拯救自己也不要拯救别人的灵魂呢?假设灵魂拯救在于我是一窍不通呢?“被拯救”在我听来纯属呓语,是自傲的呓语。假如我根本不明白什么救世主和灵魂拯救,假设我认为灵魂必须终其一生才能发展至完美,要不断地保养并得到滋养,不断发展不断完善直至终极呢?那又会怎么样?

于是我意识到婚姻或类似的什么是根本。旧的教会最知道人的需要,这绝非今天或明天的事。教会要让人们为生而结婚,为灵魂活生生的生命完善结婚,而不是要拖到死后再结婚。

旧的教会懂得,生命就在眼前,是我们的,要过这日子,要活得完美。伯尼蒂克特232僧侣的严厉统治,阿西西的芳济233的大溃退,这些都是教会天堂中的光彩。教会保存下了生命的节奏,一时又一时,一天又一天,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在人们中间传递,教会的异彩是与这永恒的节奏同辉的。我们在南方的乡间能感受到它——当我们听到那教堂钟声,在黎明,在正午,在黄昏,这钟声与芸芸众生的声音和祈祷声一起宣告着时光,它是每天每日太阳的节奏。我们在节日的进程里感受到它——圣诞节,三王节,复活节,圣灵降临节,圣·约翰节,万圣节和万灵节。这是年月的轮回,是太阳的律动——冬、夏至和春、秋分,迎来一个个季节又送走一个个季节。它亦是男人和女人内在的季节:大斋期的忧伤,复活节时的欢乐,圣灵降临时的神奇,圣·约翰节的烟火,万灵节时坟茔上的烛光,还有圣诞时分灯光闪烁的圣诞树,这些都表达着男人和女人灵魂中被激起的感情节奏,男人以男人的方式体验着感情的伟大节奏,女人则以女人的方式,但只有在男女的结合中这节奏才获得完整。

奥古斯丁说,上帝每天都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对活生生的情感之灵来说,这真对。每个清晨都带来一个全新的宇宙,每个复活节都燃亮一个崭新的世界,它如同一朵初放的鲜花。同样,男人和女人的灵魂亦是日新月异,充满着生命的无限欢乐和永远的新鲜。所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生都感到对方新鲜,因为他们婚姻的节奏与岁月的节奏是相伴相随的。

性是宇宙中阴阳两性间的平衡物——吸引,排斥,中和,新的吸引,新的排斥,永不相同,总有新意。在大斋期,人的血液流动渐缓,人处于平和状态;复活节的亲吻带来欢乐;春天,性欲勃发,仲夏生出激情,随后是秋之渐衰,逆反和悲凉,黯淡之后又是漫漫冬夜的强烈刺激。性随着一年的节奏在男人和女人体内不断变幻其节奏,它是太阳与大地之间关系变幻的节奏。哦,如果一个男人斩断了自己与岁月节奏的联系,斩断了与太阳和大地的和谐,那是怎样的灾难呀。哦,如果爱仅仅变成一种个人的感情而不与日出日落和冬、夏至和春、秋分有任何神秘关系,这是怎样一种灾难和残缺啊!我们的问题就出在这上头。我们的根在流血,因为我们斩断了与大地、太阳和星星的联系;爱变成了一种嘲讽,因为这可怜的花儿让我们从生命之树上摘了下来,插进了桌上文明的花瓶中,我们还盼望它继续盛开呢。

婚姻是人生的线索。但是,离开了太阳的轮回,地球的转动,星球的陨落和恒星的光彩,婚姻就没有意义了。难道一个男人在下午不是与上午的他不同、甚至完全不同吗?女人不也如此?难道他们之间和谐或不和谐的变奏不是汇成了一曲生命的神秘之歌吗?

难道人的一生不都是如此?一个男人在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和七十岁时都与以往的自己大不相同,他身边的女人亦然。不过,在这些不同之间是否有某种奇特的连接点?人的整个青年时代难道就没有某种特别的和谐——出生期、成长期与青春期?女人生命的变化阶段痛苦也是一种更新,逝去了激情但获得了感情的成熟;死期的临近是黯淡的,也是不平等的,男女双方深怀恐惧面面相觑,害怕分离,其实那未必真的是分离。在这一切过程中,是不是有某种看不见的,不可知的东西在起着平衡、和谐和完整的相互作用?就如同一首无声的交响乐那样,从一个乐章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乐章起着过渡作用,使迥然不同的乐章浑然一体。这种东西使男女两个全然陌生不同的生命在无声的歌唱中浑然一体。

这就是婚姻,是婚姻的神秘,它自会在这种现世生命中完善自身。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天堂里没有娶也没有嫁,这些都必须在现世完成,否则就永远完成不了。那些大圣人,甚至基督,他们活一遍,仅仅是为婚姻之永恒的神圣增添一种新的满足与新的美丽。

但是——这个“但是”像子弹一样击痛我们的心——如果婚姻从根本上和永恒意义上说不是阳物的婚姻,且与阳光、大地、月亮、恒星、星球无关联,与日、月、季、年、十年和世纪的节奏无关联,它就不叫婚姻。如果婚姻不与血性相呼应它就不是什么婚姻了。因为血液是灵魂的物质,是深层意识的物质。我们是靠血液存在的,是靠心肝生存、运动并获得自己的存在。在血液之中,知识、存在和感觉是一体,密不可分的——什么蛇或智慧果都不能让它们分裂234。只有当它们靠血性联系在一起,婚姻才真正成其为婚姻。男人的血与女人的血是两股永不相同的流水,它们永远也不会交融,甚至从科学上讲这一点也对。但也正因此,这两条河流才环绕起整个的生命。是在婚姻中,这两条河水使生命变得圆满;在性中,这两条河水相触并更新自己,虽然永不相混相融。我们是知道这一点的。阳物是一根血液的支柱,它充满了女人的血液之峡谷,男性的血液长河触到了女性血液长河的最深处,但双方都不会破界。这是所有交流中最至深的交流,任何宗教都懂这一点。事实上,它是最伟大的神话,几乎每个最初始的故事都在表现神秘婚姻的巨大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