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灵(第2/3页)

自由固然好,但人是不能没有主子的,总有一个主人。人要么心悦诚服地信任一个主人,要么与主人发生冲突,要毁灭这主人。在美国,与主人的冲突一直是一个重要现象,它成为美国人的一大动力。可是奴性十足的欧洲人蜂拥而至,为美洲提供了顺从的劳动阶级。当然这种驯服不过是第一代人的问题。

可是,在欧洲却端坐着他们的老主人,他像一位家长一样。在美洲人的心灵深处蕴藏着一种反欧洲家长的力量,但是没有任何美洲人感到自己彻底摆脱了欧洲的统治。于是美洲人就这样压抑着自己的反抗情绪,很有耐心地忍受着,与欧洲若即若离。他们在忍耐中服从着旧的欧洲主人,很不情愿,反抗情绪毫不减弱。

你无论如何都不要主子。

咔,咔,凯列班

找一个新主人,做一个新人。147

我们可以说利比里亚共和国和海地共和国的人是逃跑了的奴隶。仅利比里亚就够了148!我们是否也用同样的眼光看美国人呢?说他们整整一大国的人都是逃亡的奴隶吗?当你想到东欧的游牧部落时,你可以说他们是一大批逃亡奴隶。可是谁也不敢这样称呼闯美洲的先驱们,不敢这么称呼理想主义十足的老美国人和受着思考折磨的现代美国人。一群逃亡奴隶。警惕啊,美国!你们是少数诚恳而自我折磨的人民。

没有主子的人。

咔,咔,凯列班

找一个新主人,做一个新人。

那些祖先们为何要漂过可怕的绝望海洋来到这里呢?啊,那是一种绝望的精神。他们绝望地要摆脱欧洲,摆脱古老的欧洲权威,摆脱那些国王、主教和教皇们。当然,还有更多更多的东西,这需要你细细研究。他们是一些阴郁而优秀的人物,他们需要别的什么。不要什么国王,不要什么主教,甚至连上帝都不要。同时,也不要文艺复兴后的新“人类”。在欧洲的这种美好的自由解放全要不得。这东西令人郁闷,远非轻而易举。

美国从未顺利过,今天仍不那么轻松。美国人总是处在某种紧张状态中。他们的自由解放纯属一种意志紧张:这是一种“你不许如何如何”的自由。从一开始就如此。这是一片“你不许如何如何”的国土。他们的第一条训诫就是:“你不许称王称霸。”于是就有了民主。

“我们是没有主子的人。”美洲之鹰149这样喊道。这是一只雌鹰。

西班牙人拒绝接受文艺复兴后欧洲的自由解放,于是美洲大部分地区都充斥着西班牙人150。美国人同样拒绝接受文艺复兴后欧洲的人道主义。他们最忌恨的就是主子,再就是忌恨欧洲人中流行的那种轻松的幽默。在美国人的灵魂深处凝聚着阴郁的紧张,美洲的西班牙人也莫不如此。就是这种阴郁的紧张仇恨古老的欧洲本能,它目睹着这种欧洲本能的幻灭而为此幸灾乐祸。

每一个大陆都有其伟大的地域之灵。每一国人都被某一特定的地域所吸引,这就是家乡和祖国。地球上的不同地点放射着不同的生命力,不同的生命振幅,不同的化学气体,不同的星座放射着不同的磁力——你可以任意称呼它。但是地域之灵确是一种伟大的真实。尼罗河峡谷不仅出产谷物还造就了埃及那了不起的宗教。中国造就了中国人,将来也还是这样。但旧金山的中国人将在某一天不再是中国人,因为美国是一个大熔炉,会熔化他们。

在意大利,在罗马城就有一股强大的磁力。可如今这磁力似乎逝去了。地域也是可以死的。英伦曾产生过妙不可言的地磁力,这是它自身的吸引力,这力量造就了英国的民众。眼下,这力量似乎垮了。英国会死吗?如果英国死了,其后果如何呢?

人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么自由,哦,差远了。最自由的人或许是最不自由的。

人自由的时候是当他生活在充满生机的祖国之时,而不是他漂泊浪游之时。人在服从于某种宗教信仰的深刻内在的声音时才是自由的。服从要出自内心。人从属于一个充满生机、健全的、有信仰的群体,这个群体为某种未完成甚至未实现的目标而积极奋斗,只有这样他才是自由的人。逃向荒蛮的西部时并非自由。那些最不自由的人们奔向西部去呼唤自由了。人只有在对自由毫无感知的情况下才是最自由的人。对于自由的呼唤其实是镣铐在哗哗作响,永远是这样。

当人做他喜爱做的事时他并非是自由人。一旦他能够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他就不挑剔了。人只有做自我心灵深处想做的事时他才是自由人。

那就寻找灵魂深处的自我吧!这需要走向纵深地带。

最深秘处的自我距人很远,而清醒的自我则是一个固执的顽童。但我们可以相信一件事,如果你想获得自由,你就得放弃你喜欢做什么事的幻想,而要寻觅“它”希望做的事。

可是你要做“它”喜欢做的事,你首先要击破旧的“它”的统治。

或许,文艺复兴时,当王权和父权破灭后,欧洲获得了某种似是而非而有害的真理:自由和平等。可能奔向美洲的人都有所感,于是他们全盘否定旧的世界。他们去了一个比欧洲优越的地方。在美国,自由意味着与所有旧的统治决裂。而要获得真正的自由还需待美国人发现了“它”并实现“它”才行。“它”就是最隐秘处人完整的自我,是完整的自我而不是理想化的似是而非的自我。

当年的先驱就是为此才来美国的;这也是我们来美国的缘由。全受着“它”的驱使。我们无法看清那载我们而来的风,这风同样也载来了成群的蝗虫。这股看不见的磁力把我们吸引来,如同它把无数候鸟吸到未知的目的地一样。这是真的。我们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可以自行选择并做出决定。是“它”替我们做出选择和决定。当然,如果我们只是逃亡的奴隶,对注定的命运颇为自信到庸俗的地步,那又另当别论。可是,如果我们是生机勃勃的人,与生命源泉息息相关,就得听从“它”的驱使和决定。我们只有服从才能自由。一旦我们反其道而行之,自以为在自行其是,我们就成了被复仇女神追逐着的奥列斯特151了。

当美国人最终发现了美国,发现了他们完整的自我时,他们还要对付大批的命运莫测且对此毫无信心的逃亡奴隶。

谁将在美国取胜呢?是逃亡的奴隶还是那些完整的新人?

真正的美国之日还未开始。至少可以说还不是朝阳初升之时,这黎明仍然是虚幻的。在美国人进步的意识中有着这样的重要欲望,那就是与旧事物决裂。与霸主决裂,让人民振奋精神。人民的意志不过是虚幻的东西罢了,说不上振奋。那就以人民意志的名义,摆脱主子吧。一旦你摆脱了霸主,你所拥有的就仅仅是人民的意志这个词儿了。然后你就可以停下来自省,试图恢复你的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