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之未来为小说开刀或掷一颗炸弹118(第2/2页)

简言之,这类纯情感的自我分析技巧在我这里玩不转,我没这本事。他们弹什么曲我只当是充耳不闻,他们演什么绝妙的马戏我则视而不见。

但是,我既不是在这方面玩腻了,也非愤世嫉俗,我只是对别的什么更感兴趣。

假如这些东西下面安了一颗炸弹,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打算把什么样的感情带入下个时代?我们将被什么样的感情所裹挟?当这种民主——工业——多情——亲爱的带我找妈妈之状态爆炸后,什么样潜在的冲动能提供实现新状态的动力?

下一步是什么,我对此感兴趣。而现在是什么则了无情趣。如果你想在过去寻找“下一步”,你可以读早期的小说,这些小说作者是圣马太,圣马可,圣路加和圣约翰,这四本书被称作福音书。这些小说中有未来的线索,有新的冲动,新的动力和新的灵感。它们不在乎“现在”怎样或“过去”怎样,对《大街》,《如果冬天将至》,《酋长》或《琉璃蘩缕花》128视而不见。四福音书是要给世界注入新的冲动。

无论用多么高的标准衡量,四福音书也算得上小说,这一点无可否认。

柏拉图的《对话录》也是奇怪的小说呢。

在我看来,世上顶大的不幸就是哲学与小说分了家。它们曾是一家,从神话时代起就是一家子。后来它们就像一对唠叨嘴子夫妻一样分道扬镳了。分出去的人有亚里斯多德,托马斯·阿奎那,还有那不是个东西的康德。于是小说变得毫无条理,而哲学则干巴巴抽象无聊。这两者应该在长篇小说中再次聚首才好,那样我们才会读到现代的福音书,现代的神话,并学到新的理解方式。

你必须在人类身上发现为新事物奋斗的新冲动。但若想通过抽象概念来找到它,那是死活找不到的。甚至在福音书中也有太多的布道。“保佑X、Y和Z”,我根本不在乎X、Y和Z。让我看到汤姆、迪克或亨利这样实实在在的人受到保佑吧。让我看到,汤姆脆弱时他受到了保佑,或者他目中无人时更受保佑。耶稣登山训众时讲的福音里那些X们是要不得的。X若精神贫乏倒情有可原,可如果杰克什么的也这样就招人讨厌了。

不行,不行,哲学和宗教在代数的方向上走得太远了。若X代表羔羊而Y代表山羊,那X-Y就等于天堂,X+Y就等于大地,Y-X就等于地狱了。

谢谢!那么X穿什么颜色的上衣呢?

而另一方面,小说在情感方面又走得太远。在小说中,人们总爱端坐着受感情之苦,或享受感情之乐。但他们从不说:“起来,变它个样儿。”

不。只有类似四福音书的小说或传奇冒险小说如《使徒的行为》129,奥古斯丁的《忏悔录》130或《一个医生的信仰》131,它们才真的要改变感情,对某种真正新鲜的事物进行掘入。而陷在X们、Y们和Z们中间则会给绊倒的。

小说有其未来。它的未来在于取代我们已知的福音书、哲学和今日之小说。它应该有不用抽象概念解决新问题的勇气,它必须向我们展示新的、真正新的感情和整个儿全新的情感轨道,从而使我们摆脱旧的感情套路。与其为现在和过去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悲泣或按照旧的路子发明新感觉,倒不如冲破旧的,如同在墙上砸开一个窟窿从中逃出。为此,公众会大为震惊,认为这是大逆不道。原因很简单:你长久挤在一个窄角落里,对其拥挤状态已十分适应,最终甚至会觉得十二分的舒坦。一旦你发现这舒适之墙角上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洞,你就会惊恐万状。你会吓得躲避起这股清新空气来,似乎这新空气是来害死你的。

但随着一个个胆小鬼从这口子中蹭将出去,他们会发现外面是个崭新的世界。

(本文1923年写于美国新墨西哥。起因是前一年劳伦斯在澳大利亚时看到当地报纸上刊载一篇题为《小说之未来》的文章,作者采访了60位英国作家,里面没有劳伦斯;但其中一位被采访作家却在回答问题时称劳伦斯是“他那代人里最伟大的作家”,“小说的未来掌握在他手中”。到美国后劳伦斯读了乔伊斯《尤利西斯》,对其评价很低,私下里称乔伊斯像一个满脑子污秽的教师。劳伦斯的美国出版商趁机建议劳伦斯写文章批评乔伊斯,但劳伦斯认为那样对乔伊斯“不公平”。他拒绝公开撰文抨击乔伊斯,而是写了这篇对小说之未来的宏观论述,恰逢《国际文学图书评论文摘》向他约稿,就将这篇文章发在该刊上。当然,文中提到《尤利西斯》时还是略有贬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