狍子的眼睛(第2/2页)

在悬崖的边上,两只狍一前一后,身体贴着身体。体形小些的在前,体形大些的在后。在前的分明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子弹。它的眼神儿中有一种无悔的义不容辞的意味儿,似乎还有一种侥幸——或许人的猎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吧?

它们的腹部都因刚才的逃奔而剧烈起伏。它们的头都高昂着,眼睛无比镇定地望着我们——体形小些的狍终于不望我们,将头扭向了大狍,仰望大狍。而大狍则俯下头,用自己的头亲昵地蹭对方的背、颈子。接着,两只狍的脸偎在了一起,两只狍都向上翻它们潮湿的、黑色的、轮廓清楚的唇……并且,吻在了一起!我不知对于动物,那究竟等不等于吻。但事实上的确是——它们那样子多么像一对儿情人在以相吻诀别啊!

我心中顿生恻隐。

我奇怪魏老师为什么还没开枪,向他瞥去,却见他已不知何时将枪垂下了。他说:“它们不是一大一小,是夫妻啊!”

我嘿嘿然不知如何是好。

他又说:“看,我们以为是小狍子那一只,其实并不算是小啊!它是公的。看出来没有?那只母的怀孕了啊!所以显得大……”

我仍不知该怎么表态。

“我终于明白了,鄂伦春人不向怀孕的母兽开枪是有道理的!看它们的眼睛!人在这种情况下打死它们是要遭天谴的呀!”

魏老师说着,就干脆将枪背在肩上了。

后来,我盘腿坐下,陪他吸烟,陪他望着两只狍。

我和魏老师在山林中追赶了它们三个多小时。魏老师可以易如反掌地射杀它们了,甚至,可以来个“串糖葫芦”,一枪击倒两只,但他决定不那样了……

我的棉袄里子早已被汗水湿透,魏老师想必也不例外。

那一时刻,夕阳橘红色的余晖漫上山头,将雪地染得像罩了红纱巾……

两只狍在悬崖边相依相偎,身体紧贴着身体,缱绻情深,根本不再理睬我们两个人的存在……

那一时刻,我不禁想起了一首古老的鄂伦春民歌,我的小说《阿依吉伦》中写到过那首歌,那是一首对唱的歌,歌词是这样的:

小鹿:妈妈,妈妈,你肩膀上挂着什么东西?

母鹿:我的小女儿,没什么没什么,那只不过是一片树叶子……

小鹿:妈妈,妈妈,别骗我,那不是树叶子……

母鹿:我的小女儿,告诉你就告诉你吧,是猎人用枪把我打伤了,血在流啊!

小鹿:妈妈,妈妈,我的心都为你感到疼啊!让我用舌头把你伤口的血舔尽吧!

母鹿:我的女儿呀,那是没有用的。血还是会从伤口往外流啊,妈妈已经快要死了!你的爸爸早已被猎人杀死了,以后你只有靠自己了!和大伙一块儿走的时候,别跑在最前面,也别落在太后边。喝水的时候,别站定了喝,耳朵要时时听着。我的女儿呀,快走吧快走吧,人就要追来……

倏忽间我鼻子一阵发酸。以后,我对动物的目光变得相当敏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