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的女儿(第2/3页)

玛丽爱达是勇敢的。然而当她看见只有她一个人在路上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了不安。路程很长,在她到家前,天一定完全黑了。

在一所房子的门上,一支积满尘埃,枯干的橄榄树枝在摇动着,这种标记就是旅店的招牌。在那下面,站着一个短小的人。他背朝着村庄,把身子倚靠在门框上,手叉在腰间。

玛丽爱达对他看了几眼……假如她,当他一回转头来时,认出他是她的小叔子。那是多么可怕啊,我的上帝!可是她的确知道他是在远地,她便继续走她的路。在她脑子里好玩地想起这个狭路相逢的残酷的念头,正因为她以为这种相逢是不可能的!然而,只要一想起那个站在旅店门口的人或许就是德莱的时候,她便直打哆嗦了。她低着头在他面前走过。

“晚安,玛丽爱达。”

真的是他……在现实跟前,这寡妇起初还没有感觉到刚才的那种忧虑,她不能再怀疑了,这正是德莱!这个面上露着奸恶微笑的强徒,他用着比他言语更使人担心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低声答了个“你好”。她虽然这么高,这么强健,也觉得自己的腿子发软了,她甚至要鼓起力量来,才不使她的孩子掉到地上去。

德莱阴险地微笑着。这种情况没有害怕的必要,他们不是亲戚吗?他遇见她应该是很愉快的,他会伴着她一道上村庄去,而且一路上他们会谈些儿事情的。

“向前走!向前走!”这短小的人这样说。

她跟着他,像头绵羊一样的柔顺。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反常现象:这个高大、强健、肌肉结实的女人似乎是被德莱拉着走的;而他只是一个瘦弱矮小的人,那么虚弱可怜的样儿,只有他的奇异的锐利的目光泄露出他是怎样一个性格的人来。可是玛丽爱达却很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许多强壮而又勇敢的男子都被这头凶恶的野兽打败了。

在村落最后的一所屋子前,有一个老妇人在门口一边扫地一边低唱着。

“老婆婆!老婆婆!”德莱喊着。

那个老妇人丢下扫帚,跑了过来。玛丽爱达的小叔子在周围几里路内是太出名了,别人不敢不立刻服从他。

他从寡妇那儿将孩子夺下。他没有对那孩子看一眼,好像他怕自己会心软似的,心软对他这种人来说是不应该的。他将孩子递给了老妇人,要她小心照顾……这不过是半小时的事情!他们一干完那桩事立刻就会来找他的。

玛丽爱达放声呜咽起来,扑到孩子那儿想去抱他;可是她的小叔子粗暴地把她拉了过来:

“向前走!向前走!”

时间已经很迟了。在这个附近一带人人害怕的强徒的恐吓下,她继续向前走着,孩子没有了,筐子也没有了。那个老妇人用手指画了个十字,急忙地回家了。

在白茫茫的路上,那些回邻村去的妇女们正像移动着的细点,使人分辨不出是什么来。灰色的暮霭落下来,笼罩在田野上;树林带上了幽暗的青灰色,在头上,紫色的天空里闪烁着几点最早出现的星星。

他们默默地走了几分钟。最后那个寡妇下了决心坚强起来——这是恐怖的结果——停下了脚步……他在这里可以同在其他地方一样地跟她解释的。玛丽爱达的腿哆嗦着,她结巴地说着,不敢抬起头来,这样可以避免看见她的小叔子。

远处车轮轹轹地响着。有许多被回声所延长的声音在田野上传布着,打破了黄昏的沉寂。

玛丽爱达焦急地看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们两个。

德莱老是带着那种恶意的微笑,慢慢地说着……他要对她说的话便是叫她做祷告;假如她怕,她尽可用围裙遮住自己的脸。这个害死像他那种人的哥哥的女人是不容许免罪的。

玛丽爱达不由得向后退缩了一下,带着那种在极大的危险中震醒过来的人所有的恐怖的表情。在他们走到那个地方以前,在她的被恐惧所搞混乱了的脑子里就早已想到了一些最不堪设想的粗暴行为,想到:可怕的棒击,她的受伤的身体,她的被拔落的头发。可是……蒙着脸做祷告来等待着死亡!而且这种可怕的事情在他竟说得那么冷酷啊!

她战栗着,恳求着,说了一大阵的话企图说软德莱的心。人们所说的完全是谎话。她是全心全意爱他可怜的哥哥,她永远地爱他。他所以会死,就因为他不肯听她的话。她没有勇气跟他冷淡,没有勇气逃避一个热情的人的拥抱。

那个强徒听着她说话,他的微笑越来越显明了,最后变成了怪相,他说:

“住嘴!巫婆的女儿!”

她和她的母亲将可怜的伯拜特活活地弄死,这已是人人知道的事了。她们使他喝了毒药,断送了他的性命……而且假如他现在听信她的话,她也能同样地迷住他。偏不如此!他是不会像他那个傻瓜哥哥那样容易受她的欺骗的!而且,为要证明他有豺狼般只爱血的那种狠心肠,他便用他那只露骨的手抓住了玛丽爱达的头,把它抬起来仔细地看,毫无情感地默看着她的惨白的脸儿,她的漆黑有神的,从泪水中闪耀着的眼睛。

“巫婆……毒人的!”

他看上去又矮小又瘦弱,却一下就推倒了这个强健的,这个身体长大而结实的女人,使她跪在地上,他又退后在腰间寻找“家伙”。

玛丽爱达是没有命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远处老是那种叫声,同样的车轮轹轹声!青蛙在附近的塘里啯啯地叫着,蟋蟀在高堤上鸣着,一只狗在村庄的最后几所屋子边凄惨地号着。田野消失在暮霭中。

眼见只有自己一个人,断定死神已在面前,她一切的骄傲都消灭了。她觉得自己那么软弱,正像当她幼小的时候挨到了她母亲的打一样:她便啼哭了。

“杀死我吧!”她呻吟着说,把黑围裙蒙到自己的脸上,再把头裹起来。

德莱走到她的身边,若无其事地手里拿着一支手枪。他还从黑色的头巾后面听到他嫂子的声音,女孩子的啼哭声音,在央求他快快了事,不要使她太痛苦;在这些央求中还夹杂着背诵得很快的祷告声。他在那个头巾上找了一处地方便镇定地接连开了两枪。

在弹药的烟火里,他看见玛丽爱达好像有一根弹簧把她弹起来似的,站了起来,随后又倒了下去,两条腿被垂死时的痉挛抽动着……

德莱始终很镇定,表现出不怕一切,假如风声不好的时候大不了避到山上去的那种人所有的样儿,他回到邻近的村落去找他的侄儿。当他从惊惶的老妇人怀里把那孩子抱过来的时候,他差点哭了出来。

“我的可怜的孩子!”他吻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