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第3/3页)

加尔代拉用他快要消失的意志的最后的力晕把病人拴在床上。当他用力将绳索把这个年轻人敷在这张他出世的床上敷得不能动的时候,加尔代拉的粗大的白眉毛颤动着,而他的眨动着的眼睛被泪水打湿了。他好像是一个在埋葬他儿子,为儿子挖掘坟穴的父亲一样。那病人在坚硬的手臂里发疯似地扭着,挣扎着;加尔代拉非得用一番很大的力气才能把他镇住在勒到他肉里去的绳索之下。活到这么大的岁数,到后来还不得不干这种事情!他创造了这个生命,可是现在,被种种无补于事的痛苦所吓倒了,只希望这个生命灭亡得越快越好!

……上帝啊!为什么不立刻结果了这不能避免死亡的可怜的孩子呢?

他关上了卧室的门,想逃避这种刺耳的叫声带来的恐怖;可是在茅屋里,这种疯狂的喘息不绝地响着,那母亲的,那围着垂灭的灯火的邻妇们的哭声,跟病人的喘息正闹成一片……

加尔代拉跺着脚。“女人们,不要响!”可是别人不服从他,这还是第一次。于是他走出了茅屋,避开了那搅成一片的悲哀声。

夜降临了。他的目光落在天边的表示白昼消逝了的那狭长的一条黄颜色上,在他的头上,星光闪耀着。那些已不大看得分明的茅屋里都发出了马嘶声,狗叫声,母鸡呼雏声;这些都是动物的在睡眠以前,一天里最后一次的惊动。这粗野的人在这平凡的,对于生物的哀乐没有感觉的自然界里,只感到一种空虚。那么,他的悲哀与那在高空临视着他的点点星光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远远的病人的喊声又透过了卧房开着的小窗重新来到他的耳边了。他当年做父亲的温柔的回忆都兜上心头来了。他回想起那时抱了年纪太小而常常害病的,啼哭着的孩子在房里踱着步的不眠之夜。而现在这孩子还呻吟着,可是没有希望了,在那提前的地狱的酷刑里呻吟着,等待着死亡来解决。加尔代拉做了一个害怕的手势,把双手捧住自己的额头,好像要赶走一个残酷的念头一样。随后他似乎又踌躇起来了。

为什么不呢?

“为了他不再受苦……为了他不再受苦!”

他走进屋子去,立刻又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他那支双响的旧枪。他向小窗前跑去,好像怕后悔似的,然后把枪伸进小窗去。

他还听见那痛苦的喘息声,牙齿的相打声,凶恶的吼声,这些声音都是很近而且清晰的,好像他就在那不幸者的身旁一样。他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看见那在黑黝黝的房间里的床,那个跳动着的身体,那张在绝望的痉挛中忽隐忽现的惨白的脸儿。

他从小在郊野里长大,除了打猎没有别的娱乐,他用不着瞄准就可以把鸟打中,现在也害怕着自己手的颤抖和脉搏的跳动了。

那个可怜的母亲的哭声使他回想起许多久远的,很久远的——到现在已有二十二年了!——当同她在这一张床上生下这个独子来的时候的那些事情。

什么!便这样了结嘛!他用噙着泪水的眼睛望着天空,天是黑的,黑得可怕,一颗星也没有。

“主啊!为了他不再受苦!为了他不再受苦!”

于是,他一边念着这几句话,一边端起枪来,随后便用一只发抖的手指扣着扳机……两下可怕的枪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