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罪犯(第2/2页)

随后神父跟他谈到耶稣。耶稣尽管是上帝的儿子,他当时所处的环境是跟他今天所处的环境一样。这个譬喻叫这个可怜的人高兴了。多么光荣啊!……可是,虽然受着这一类命运相似的话的阿谀,他总还希望这种命运能够实现得越慢越好。

那可怕的,像晴天霹雳一般震出来的消息的日子来到了。在马德里的一切事都结束了。“死神”到了,可是这一次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的,是由电报传达过来的。

当一个职员对他说,他的妻子带了在他下狱期中生产的女孩在监狱周围徘徊着,请求和他见面的时候,他不再怀疑了。她既然离开了村庄到这儿来,那么“这件事”一定就在目前了。

有人叫他请求特赦,他便发狂般地紧抓着这所有不幸的人的最后的希望。别人可不是已经成功了吗?为什么他不可以呢?对马德里那个善良的妇人8来说,救他一条命是算不了一回事的!不过签一个小小的字罢了。

而且对所有的为了好奇或是责任而来的忧伤的访问者:律师,教士,新闻记者,他都会用恳求似的声音抖索索地问,好像他们都能救他一样:

“您以为怎么样?她会签字吗?”

第二天,无疑地,他会给牵到他的村庄去,被看守着又绑缚着,好像一头牵到屠宰场去的牲口一样,刽子手已经带着家伙等候在那里了。他的妻子,在监牢的门口已经等待了好几个钟点,等待着他出来的时候和他见一面。她是一个强壮的棕色头发的女人,嘴唇很厚,两道眉毛是连接着的,而且当她摇动着她的蓬大的,层数很多的裙子的时候,便有一种牲口房里所特有的辛烈的气味散发出来。

她落到这个地步好像吓昏了。在她恍惚的目光中,可以看出惊愕的成分多于悲哀的成分;一看那紧贴着她宽大的胸部的婴孩,她便要哭了。

“主呀,多么大的全家的耻辱啊!她早知道这个人要如此收场的!要是这孩子不生下来就好了!”

那神父想法安慰她。她为什么要听天由命呢?她一旦做了寡妇以后,还能遇上一个使她更幸福的男人。这种想法似乎使她重新有了生气;她甚至谈到了她头一个爱人,一个很好的孩子,他从前是给拉斐尔吓跑的,现在不论在村庄里或是在田野间,他总是接近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似的。

“不!男子倒并不缺少。”她平静地说,甚至想微笑了。

“可是我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假如我要和另外一个人结婚的话,我一定要在教堂里举行婚礼的。”

她注意到教士和狱卒们的惊异的目光,又回复到现实的悲哀里了,于是她的被迫淌出的眼泪淌得比以前更多了。

傍晚时消息到达了。赦免的命令已经签了字。拉斐尔仿佛亲自看见的,那住在马德里一切豪华之中的贵妇人就像是一位供在神龛上的圣母,给电报和恳求说软了心,赦免了这囚犯的死罪。

这桩赦免的新闻在狱中一切的囚犯之间都传遍了,大家好像有人已给他们都签了赦免命令似的兴奋。

“快乐些吧,”那教士对被赦免的罪犯的妻子说,“他们不会把你的丈夫处死了;你也不会做寡妇了。”

这少妇默默不响。在她的脑子里有无数的思想似乎在慢慢地生长出来,她极力想排除它们。

“好!”最后她很安静地说,“他什么时候出狱呢?”

“出狱?……你疯了吗?永远不会了。他能够活命已经应该很高兴了。他将被解送到非洲去做苦工,因为他还年轻力壮,他很可以再活个二十年。”

这还是第一次,这妇人尽情地哭了。可是她是由于失望、愤怒而哭的;悲哀的成分呢,却一些也没有了。

“喂,太太,”教士发怒了,说,“这简直是贪心不足了,我们已经救了他的命,你懂得吗?他已经不被判处死刑了……你还抱怨什么呢?”

那妇人不哭了。她的眼睛含怒地闪耀着。

“好!让他们不把他处死吧……我很快乐。他已经有命了;可是我呢?”

在一个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她呜咽起来,呜咽使得她棕色的,火热的皮肉颤动着,她又加上一句话:

“那么,我,我是女罪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