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草堂欢聚

伍佑盐场是汪家最大的传统盐场。扬州城里的淅沥小雨,在海边是密得能遮蔽视线的大雨!大雨挟着狂风,雨线横飞!

汪海鲲和六叔公冒着大风大雨在盐场里来回巡视。他们手里都拿着伞,但都只剩下了骨架!风雨太大,伞根本没有用。虽然少有机会下盐场,汪海鲲仍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里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工人们愉快地干活,白花花的盐像雪一样纯净。眼前是一片暴风雨中飘摇残破污浊不堪的世界。

盐田被雨水侵蚀严重,灶丁们在尽量努力挽救,但看得出,减产已是近在眼前。两旁低矮的棚户前,不时有灶户们的女人和孩子站着坐着,都很瘦弱,面有菜色,穿着也破烂。她们的眼神都很木然,连孩子都是呆呆的,头发上脸上结着薄薄的一层盐霜。

附近传来吆喝声,一群灶丁拼命拉着绳索,在大风里牵着芦席。但芦席还是被风刮散了,他们的妻子儿女们都暴露在大雨之下。哭喊叫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令人不忍卒听。

一个孩子从一间棚户里跑出来,端着一个破了口的大碗。后边一个女人边骂边追,小孩子慌不择路,摔在地上,碗摔破了,里边的东西都洒了出来,青菜汤里只有一点米。女人抓住孩子,狠狠地打,孩子嚎啕大哭。女人大骂:“嚎!让你嚎!总共就这点东西,全让你给败了,你爹还得出苦大力!怎么不嚎死你!”

一只手架住了女人的手臂。

汪海鲲神色严厉地看着女人:“这么小的孩子,你也忍心动手!”

女人怔怔地看着衣着华丽的汪海鲲,突然也哭起来:“谁忍心啊,我是他亲妈!老天爷啊,你可叫我们怎么活!”

围观的女人们不少已经开始跟着抹泪。

汪海鲲震惊地问六叔公:“没想到伍佑盐场困难到这个地步!”

六叔公愁眉苦脸地说:“从上个月起,灶户每人每天只能领五文钱,吃都吃不饱。汪老爷叫我们想办法稳,我也变不出银子来。”

六叔公指了指天空,说:“梅雨马上就到,雨水若连着下来,盐场还得遭殃。”

汪海鲲望着如注的大雨,眼神焦虑:“既然这样,天灾有天灾的体例,咱们就该给盐场大使衙门写状子,让他们减免成例。”

六叔公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灶户大叫:“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他跪在雨水里大哭。被他感染,灶丁灶户们都或埋怨或哀号起来。

汪海鲲咬牙:“不成,不能再拖了。我这就去盐场大使衙门!”

六叔公惊慌地拦着他:“堂少爷,你千万要冷静,老爷怎么和你说的,三思啊!”

“六叔公,那我告诉你,我可以忍!”汪海鲲手指向那些哭着的灶户,“他们,不能忍!盐场大使衙门横竖都是一些赃官!答应便罢。不答应,我就拆了他的衙门!”

一个灶户正好在附近听见:“拆!早就该拆!”

六叔公急得没办法:“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来。”

汪海鲲领着一大群灶户灶丁大踏步向外走去。驻守盐场的几个盐勇见势不妙,赶紧溜走去给衙门报讯。

六叔公一把拉住汪海鲲:“堂少爷,民愤一起来就压不住。你这样出去,会出大事的!”盐勇也帮腔:“汪少爷,您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跟这些穷鬼搅在一起?少爷您听我一句劝,这事,您别掺和!”

已经被激情点燃的汪海鲲只觉得热血上涌,他要为这些灶户们讨一条活路,他回过头,灶户们一双双眼睛充满希望地凝视着他。汪海鲲领着大群人昂然而过。越来越多的人汇集到汪海鲲的队伍里,浩浩荡荡,直奔盐场大使衙门。

盐场大使衙门的盐勇看见这种阵势,早都纷纷慌了手脚。盐场大使缪大人也不得不亲自冒雨出来:“弟兄们,弟兄们。有话好说!”

汪海鲲站出来说:“敢问缪大人,天灾如此肆虐,为什么不准我们的状子?”

“状子不是我不准,是我准不了。”

“你只顾自己当官,不顾弟兄们死活?”

缪大人终于恼羞成怒:“汪少爷,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痛。俺捐一个官,多不容易。真把老子逼急了,我就调兵平了他们!”

汪海鲲怒目圆睁:“你敢?!”

缪大使冷笑着说:“汪少爷,朝廷把这块地方委了我,我就有生杀之权!汪少爷,我劝你还是放聪明点,别找不自在!你该明白你是哪头的!”

汪海鲲正义凛然地说:“我当然明白!老天不让人活,人就自己找路活!”

这时,人群骚动起来:“汪少爷,别跟他们废话!上啊!”

“烧了他的衙门!”

“打死这个狗官!”

有人领头,人们一窝蜂地涌上去。汪海鲲一看情势不对,忙大声疾呼:“弟兄们住手,住手,咱们是来讲理的!”但情势早已失控,没人听他吆喝。

缪大使魂飞魄散,上车疾驰而去。愤怒的人们抓不到他,就冲进盐场大使衙门,点起火来。大风大雨之中,熊熊黑烟腾空而起!

汪海鲲望着黑烟沉默着。汪海鲲本想堂堂正正地为这些灶丁们讨个公道,却变成了怂恿他们火烧盐场衙门的煽动者。叔父汪朝宗“三思而行”的叮嘱言犹在耳,可这样群情激愤的场面显然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不一会儿,一队队全装惯束的兵丁开了过来,刀枪在雨水中闪着寒光!缪大使骑在马上趾高气扬,卷土重来。

带兵的将领:“谁是汪海鲲?”

人们涌上前来,用身体护住他:“汪少爷,不能跟他们走!”

将领一摆手,兵丁们一起挺着刀枪压上前来。

人们护着汪海鲲,不断后退。

汪海鲲拨开人群:“各位,各位,我心领了!”他走上前去,“我就是汪海鲲,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难为大伙。”

“汪少爷,我佩服你!敢做敢认!”

“还是那句话,我替他们向大人求一条活路!”

“你还是顾顾你自己有没有活路吧!”

几个兵丁冲上来,抓住了他。

身后的人群骚动起来。

“大伙儿放心,他们不敢奈何我!”汪海鲲被兵丁们推搡着押走了!

汪朝宗对汪海鲲在盐场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叙军功,汪朝宗封了布政使,赏了黄马褂,鲍以安也升了一级。

此时,汪府康山草堂张灯结彩,热闹异常。汪朝宗在此设宴摆酒,扬州城里有脸面的人全请。请了阿克占和卢德恭,也请了鲍以安和马德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