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焚书【六】(第4/5页)

  大家面面相觑,一下子都没适应这个意外的转折。我第二个站出来:“我赞同邵雪城的意见。就算别的基地选择了幸存模式,我们因此而死去,我也不后悔。至少中国曾经有这么十几个人,愿意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复兴,选择牺牲。这比苟且偷生更有意义。”

  “宣武人从来都顾全大局!”田骁第三个站起来。

  “即使为了一个义人,上帝也不毁灭索多玛城。我希望我能末成为上帝仍眷顾这片土地的理由。”李超郑重其事地划了一个十字。

  “我也赞同。我以前看《怎么办》的时候,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当我回首往事时,我不希望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我只希望在临终时能说:‘我已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复兴而奋斗’。”徐聪第五个站起来。

  “算我一个。顺便说一句,这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句子,你真没文化。”徐茄说。

  “那是简称!”

  “别傻了,《怎么办》是车尔尼雪夫斯基写的!哦,对了,我也同意。”刘月说,然后挽住小影的胳膊。

  小影小声说了一句:“命运之轮,正位。”没人明白她的意思,大概也不是反对。

  龙傲天和王大鹏同时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现在没表态的只有祝佳音,他依然低头摸着收音机。大家望着他许久,祝佳音这才抬起头:“你们知道吗?这是一场非零和博弈,我们现在处于囚徒困境,全国末日基地里的幸存者都在这个困境里。选择幸存模式,只有自己可以得救,国家一定完蛋;选择热源模式,如果其他人不配合,国家不一定能得救,自己也铁定完蛋。想达到帕累托最优,必须所有人都在孤立没有交流的前提下,做出和我们一样的选择才行。这个概率你们说是多少?”

  “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我对他说。祝佳音把收音机搁在地上,举起了右手:“囚徒困境想达到最完美的结果,总得有人迈出这一步,我不想成为纳什均衡里的悲剧。”

  我们把手伸在一起,用力相握。在这么寒冷的地方,大家的手居然都是热乎乎的。看到我们所有人达成共识,老王欣慰地笑了,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你们快看屏幕!”郑大姐忽然喊道。我们扑过去,隔着玻璃门看到,屋子里的大屏幕的右侧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圆柱体光柱,光柱从开始的冷色调向暖色调转化,一会儿工夫就从浅蓝变到橙黄。即使最无知的徐聪也看明白了,这表示整个基地的热源模式转换完成,开始作为一个逐渐升温的热源,向被冰雪覆盖的首都四周辐射热能。

  这时候,屏幕右侧的那幅中国地图,在首都的位置,倏然亮起了一个孤零零的黄色小点。“这就是我们吧?”大家互相谈论着,把脸贴在玻璃上,视线一秒钟都不愿意挪开。这是我们这些幸存者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留下的印记,一时间每个人都无比自豪。

  屏幕在继续读取着信息。突然,我看到在上海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另外一个小黄点亮了起来。这意味着,在大灾变发生以后,上海有人做出了和我们一样的选择。“总算不是只有咱们这么傻。”祝佳音喃喃道。

  “快看!广州也是!”

  “成都!成都也亮了!”

  “乌鲁木齐!乌鲁木齐!”

  “台北也亮了!”

  电脑在继续读取着信息,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我们看到,那一个小黄点似乎引燃了野火,很快,全国的疆域里,更多黄点纷纷涌现,几乎在一瞬间点亮了整个中国,中国地图变成了一只金黄色的公鸡,跃然屏幕之上。原来我们并不孤单,全国各地的幸存者在进入基地以后,全都做出了同一个选择:把基地变成热源。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它们将在严寒中为整个中国撑起温室,孕育着复兴。

  我们隔着玻璃门欢呼起来,祝佳音反复擦拭着眼镜,嘴里不停嘟囔:“几千个囚徒的帕累托最优,这是神迹啊,神迹啊!反正我信了,我信了……”

  “好得很,接下来的重建,就看我们的了!”田骁意气风发地喊道,似乎已迫不及待。

  这时,我们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钝钝的撞击声,急忙回头,只见老王软软趴在地上,墙壁上沾了一大摊鲜血。他刚才居然趁着大家没注意,用尽全力,朝着墙壁撞去。我把老王抱起来,他脑袋上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这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我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的嘴唇却只是微微一动。邵雪城也凑了过来,面色大变。老王是我们进入基地唯一的指望,他若是死了,我们也就完蛋了。

  “老王,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们如何进入基地呢!”

  老王听到声音,勉强睁开眼睛,用尽力气笑了笑,断断续续地对邵雪城道:“我的死……就是你们进入基地的办法。我为了事业,亏欠我儿子太多太多,他妈妈也因此去世,他一直恨我入骨……这个焚书系统是……是他设计的。我的体内,也放有计分芯片……呼,所以现在只要我一死,肯定能得到许多加分,一定能超过十万分,门就可以开启了……记住你们的承诺……要活下去,开拓新的未来……”

  说到这里,老王的脑袋缓缓垂下,气绝身亡。与此同时,计分器发出急促的电子蜂鸣声,所有人互相搀扶着,一起抬头向上看去。计分器上的数字在变化,从刚才的99899,骤然减到了99799。

  什么?大家都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还是99799,比刚才还少了100分。

  “……”

  “……”

  “……”

  “这……是怎么了?”邵雪城连声问,连续意外的转折,让他心浮气躁。

  “如果我猜得不错……”我第一次失去了冷静,不得不拼命按住太阳穴,才能继续说话,“……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个设计者,在内心深处仍深爱着他的父亲——他早就原谅老王了。但他太过内向,不擅表达,就把这份心意深深地藏在了芯片评分系统之中。他父亲一直到死,都没有觉察到深藏在自己体内的儿子的爱——真是感人的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