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妇女为何死于分娩(第2/4页)

“谢谢你们,”艾兰说,“你们试了,你们尽力了,我们真的非常感激。”但因为知道医院存心找碴儿,见死不救,他已经崩溃了。普鲁登斯的母亲早就气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里打转。

隔天早上,皮皮医生终于开始手术了,但是普鲁登斯至少已经在医院耽搁了三天。她的腹腔受到严重感染,医生必须切除20厘米的小肠,但是又没有抗感染所需的强力抗生素。

几小时过去了,普鲁登斯依然不省人事,大家渐渐明白这不只是麻醉剂的原因。她正陷入昏迷。由于受到感染,她的腹部持续膨胀,而护士很少来照顾她。连接导尿管的尿液袋满得快溢出来了,也没人来换。她轻微呕吐,只能由她母亲来收拾。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病房的氛围越来越阴沉。皮皮医生一开口就批评普鲁登斯家人,尤其是艾兰。普鲁登斯的腹部膨胀得可怕,开始吐血。她费尽力气呼吸,喉鸣声大得吓人。家人决定把她带回家里等待咽气。他们雇了一辆车,愁苦地回到了村里。三天后,普鲁登斯死去了。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这种事每分钟发生一次。

普鲁登斯的死因不只是子宫破裂,还有其他四个主要原因:

一、生物学。妇女死于分娩的原因之一跟解剖学有关,而这植根于两项基本的进化权衡(evolutionary trade-offs)。第一项进化权衡跟直立行走有关。我们的老祖宗开始直立行走时,由于骨盆过大,他们走路和跑步的效率都不佳,还很累。骨盆狭窄能跑得快,却使得分娩困难无比。因此人类在进化时发生了如此调适:女性一般拥有中等大小的骨盆,让她能够适度地快速移动,也能熬过生产过程——大多时候是如此。另一项权衡跟头部的大小有关。从我们祖先克罗马农人(Cro-Magnon)开始,人类的头颅就不断扩大,以便容纳更复杂的大脑。更大的脑袋虽然是一个进化优势,但也增加了大头胎儿无法活着从母体出来的概率。人类是唯一需要生产协助的哺乳类动物,因此一些进化心理学家和进化生物学家认为,史前时代第一个出现的“专业”可能是产婆。而母亲所承受的风险也会因为各自不同的身体结构而不同。人类的骨盆由形状来分类,反映出交替的进化权衡:女子型、男子型、细长型和扁平型。骨盆差异的重要性,专家意见不一,《生殖医学期刊》(The Journal of Reproductive Medicine)认为,骨盆差异不只反映了基因遗传,也反映了童年环境因素。女性最常见的是女子型骨盆,这种骨盆最能适应生产过程(但是卓越的女性赛跑选手就不是这种骨盆),在白种女性身上尤其普遍。相反,细长型骨盆能够让女性跑得快,但也更容易造成难产。目前骨盆形状的数据贫乏,但是非洲妇女拥有细长型骨盆的可能性似乎特别大,一些孕产妇专家以此作为非洲孕产妇死亡率极高的原因之一。

二、缺乏学校教育。要是村民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普鲁登斯的存活概率就会更高。教育跟以下三点有关:家庭人数较少、避孕更普遍以及就医率增加。因此,普鲁登斯要是接受了更多教育,她怀孕的机会就会降低,就算怀孕了,也比较可能到医院生产。要是那个产婆也同样受过良好教育,她就会把难产的孕妇转到医院,而且绝不会坐到普鲁登斯的肚子上。

教育及家庭计划往往让家庭更有能力赚钱谋生,也更可能存够去医院的费用。此外,受过教育的家庭也更愿意把储蓄分配到母亲的健康护理上。因此,普鲁登斯的家人如果受过教育,就更有能力支付100美元的手术费,也更有可能把医疗费用列入平日的家庭支出中。据世界银行估计,每1000名女孩多接受一年教育,未来死于生产的就会减少两名。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样的研究有时夸大了教育的力量,但就算夸大了,其影响也是不言自明的。

三、乡间医疗体制严重不健全。如果喀麦隆拥有更好的医疗体制,那家医院就会马上给普鲁登斯动手术;医院会备有强效的抗生素来治疗她的感染;乡间的助产士也会被培训上岗,她们懂得基本的助产常识,还可以用备用手机随时呼叫救护车。上述任何一项因素,都能够拯救普鲁登斯的性命。

构建医疗体制的障碍之一是非洲乡间医生的短缺。皮皮医生虽然没有同情心,但他确实在辛勤工作,而且负担过重——喀麦隆的医生不够,无法再派驻一名到约卡杜马的医院。非洲乡间的医生和护士也都因无法休息、医疗器材缺乏和环境艰难(包括他们自己的健康安危)而饱受折磨,一心想要转调到首都。他们也常移民欧洲或美国,结果反而形成了非洲对西方的对外援助,而像普鲁登斯这样的妇女却没人管。

我们提议捐助国应该资助非洲孕产妇的看护,在这方面,捐助者遇到的首要问题是那些国家缺乏医生——至少缺乏有意愿在乡间服务的医生。在乡间盖一间手术室,远比添一名医护人员要容易。明智之举是在非洲发起训练计划,开设培训课程,好培育更多的医疗护理专业人员。不过这得是为期两三年的课程,且不颁发医学学士学位,否则毕业生就会拿着学位到国外找工作。

另一个普遍问题是医护人员经常缺勤,乡村诊所尤其严重。一项横跨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六个国家的严谨研究显示:在任何一天,诊所内都有39%的医生缺勤。西方捐助国政府及联合国机构除了应支持诊所的兴建之外,还要协助构建诊所的考核制度。无故缺勤的医护人员应扣薪水,这也许是促使现存诊所效率更高、效果更佳的最便捷的方法。

四、漠视妇女。在世界许多地方,妇女丧命是因为她们不受重视。妇女被边缘化的国家及孕产妇死亡率高的国家,两者之间有很强的相关性。事实上,就美国而言,即便收入提高、看医生更为容易,但是整个19世纪和20世纪初期的孕产妇死亡率依然居高不下。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死于分娩的美国女性比死于战场的美国男性还要多。但是从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开始,美国孕产妇死亡率大幅下降——显然,女性被赋予投票权后,也把资源导向孕产妇医疗看护领域。女性可以投票后,她们的生命突然变得更重要了。让女性有权投票,竟然使得妇女健康水平意外地大幅提升。

遗憾的是,孕产妇医疗看护问题一直被贬为“女性议题”,在主流的国际议程上从来不占一席之地,也从来得不到足够的资源。“发展中国家的孕产妇死亡问题,常是女性人权因遭受长年累积的否定而最终导致的悲惨结局,”《临床妇产科》(Clinical Obstetrics and Gynecology)期刊表示,“妇女的死因不是无药可治,而是社会还没决定好拯救她们的性命是否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