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奥莉芙

马车嘚嘚地跑过麦迪逊广场,我像游客一样呆呆地看着。这座城市似乎在晚上会更加耀眼夺目,灿烂的弧光灯照亮了大街,人们涌到街上寻欢作乐。食客们塞满了马丁咖啡馆,有安娜·海尔德的表演,观众座无虚席,在普罗克特剧场排起长队,想看电影和歌舞杂耍表演。

“我还记得当初这一带的住宅区是多么可爱和宁静。”父亲说。

“肯定无聊死了。”

“如果眼前有一座石塔,而不是这些古怪的旧房子,该有多好。”

“您过时了,爸爸。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就为了看这些景点。”

“我听说他们准备关掉第五大道酒店。那可曾经是这座城市最时尚的地方啊。现在酒店的房间住不满人了——对和你一样寻求刺激的人来说,那里过时了。”

“嗯,我喜欢周围人来人往。冷泉港太冷清了,每个人都离我们的房子远远的。”那时候我会想象,其他人都死光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人们在城市里也是孤独的,”父亲说,“我很高兴你能陪我在晚上一起出来。”

“我也是。”这次出来是因为伍尔沃斯第十四大街商场的经理邀请我们,去他说的这座城市最好的意大利咖啡店喝咖啡、吃甜点。“这位先生惦记着我们,真的挺好。”

“我觉得皮尔斯先生现在也缺人陪。他的妻子去年去世了。”

我点了点头,觉得他和父亲有些相同点。我希望皮尔斯先生也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女儿。在这座城市生活一个月了,我还没找到知心的朋友。而求职方面,由于没有推荐信,我连面试都不敢参加了,我还不能和父亲提。

转到百老汇那条街,布鲁克斯兄弟、罗德与泰勒、阿诺德·康斯特布尔,一路上经过了许多灯光璀璨的商场。一直走到联合广场,来到第十四大街,这里是我来过的离市中心最远的地方了。“有一天我想走遍这座城市,到海港去看看。”我说。

“奥莉芙,对你来说,没必要跑到比这里更远的地方。”

“犹太区、小意大利、唐人街……听起来都那么有异国情调,我肯定白天去那些地方都很安全的。”

“一个正派的年轻女孩子不应该去那些贫民区游逛。”

我把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父亲可能是读了最近报纸上关于白奴的报道,才被担忧冲昏了头脑。那些报道想让我们相信,每一个出门的单身女子最后都会流落到妓院去。

“这儿是圣马可。”在我们经过一个老教堂时父亲说,“很漂亮,对吧?一百多年前的建筑。可现在周围都是些像泡沫一样膨胀的公寓楼。你知道这里以前是彼特·斯泰弗森特[11]的农场吗?你能想象以前这边都是绿色的田野而不是水泥森林吗?”

“为什么不想得更久远一点儿,想象一下印第安人的时代,他们看见白人把森林夷平变成农田时肯定也惊恐万分。可一百年后,我打赌那时候的纽约人会因为看不到您今天抱怨鄙视的公寓楼而感触良多的。”

“很难说,但愿你是对的。新旧更替——生命就是这样。”父亲轻拍我的手,“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你可太聪明了。”

就像过去一样,我总是很享受父亲的称赞。这时我们转到了第一大道,一条宽阔但破破烂烂的大街,像草根一样在这座城市里倔强生存着,高架铁路的轨道盘在街道的上方。

“我都不知道高架铁路会通过第一大道。”

“这是第二大道的高架铁路。它只经过第一大道,一直到第二十三大街,然后转过来去第二大道,直通布朗克斯区。”

马车师傅把车停在第十一大街,父亲掏出钱夹,付钱给他。布朗克斯区是纽约城另一处我想象不到是什么样子的地方。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我发誓有一天我要知道这座城市的所有细节。

父亲挽着我的手臂,我们并肩走在街上。街道两边都是公寓楼,一楼是社区小店,上面是住宅。各种各样外国面孔的人从身边经过。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戴了一顶极为古怪的锥形皮帽,一位骨瘦如柴的老妇人穿着木屐,黄色披巾盖着蜷曲的身体。我们到了皮尔斯先生说的那家店,普格利泽咖啡屋的字样印在门前的平板玻璃上。穿了件破烂毛衣的流浪儿坐在门口的人行道上。

“女士,请帮帮我吧。”她伸出手说,“一分钱都行,能让我买片面包……”

好可怜的眼神,好憔悴的脸色。我把手伸进暖手筒里,希望随身带了一些硬币。父亲假装没有看见她,推门就走了进去。随后,我们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面温暖明亮,人们开朗愉悦,美妙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

“这是甘草的味道?”我深深呼吸,让香气萦绕心头。

“茴香味。”

长条木柜台上摆了各种糕点盘。亮闪闪的水果做成的果馅饼派,蛋糕上涂满了奶油花,一排排像彩虹般五色缤纷的饼干……我们有如此多的美味佳肴,可饥饿的流浪儿却没有运气尝上哪怕一口。柜台后的一位黑发女人上来欢迎,对我们说buona sera[12],接过我们的大衣,领我们到咖啡屋后面,那边茴香味儿慢慢淡去,诱人的烟草味渐渐弥漫。男士不少,女士寥寥无几,正坐着喝咖啡读晚报。在四面的瓷砖墙壁中,意大利语和英语交融在一起,回荡不绝。

“有人似乎和他坐在一起。”父亲说着,带我向一张餐桌走去。

我急切地向那个人看去,那不是一个女孩。父亲向我介绍他的经理朋友霍华德·皮尔斯,皮尔斯则向我们介绍他的儿子。“在我出发之前,刚好拉尔夫来看我,所以我就带他一起来了。”

“你们好吗?”拉尔夫向我们问候,并轻轻鞠躬。

我也向他问好,心想,这次聚会有可能是两位父亲安排的相亲。

在拉尔夫·皮尔斯对面坐下来,我猜大多数女人会觉得他很有吸引力。他脸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娃娃脸,深褐色的头发。这时,系着长及脚踝的白色围裙的侍应生来到桌前,老皮尔斯先生为我们点菜,用意大利语说出菜名。随后,他和父亲说着他们最喜欢的话题:“大理石柜台,陶瓷的果汁罐,铜的洗手池……要让冷饮机随时都干净,真的很难做到啊。”

“更别提,”父亲接着说,“要保存那些果汁和碳酸饮料有多麻烦。弗兰克·伍尔沃斯先生为什么不适可而止,顺其自然呢?”

我坐直了身子说:“但他是对的呀。”三个男人都惊讶地盯着我看。“商场里男人有他们的酒吧和沙龙,可女人到哪儿坐着稍微休息一下,又不会太引人注目呢?冷饮机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