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5章 商税(第2/4页)

“至于盐税不过四千两,杂课也不过两千两百两,还不如徭役折银十一万五千两,朝廷以每石两厘六毫摊派。苏州府合府税赋一年达九十万两,但钞关,商税,加上盐税一共不过七万两。”

李汝华对毕自严有些刮目相看,此人实是干吏。

李汝华道:“正如毕大人所言,朝廷的商税有禁榷,关津之税,市肆之税,为何苏州府之商税去除钞关外如此之少。其因在于天下州府之中,唯独苏州一府不收市肆门摊税。”

林延潮明白,李汝华暗指苏州织造孙隆。

这一次天子开征矿税后,孙隆一人身兼苏,松,常,镇四地税监。

苏州当时的规矩是只征行商,不榷坐贾,商税的大头靠浒墅关钞税六万五千两撑着。

孙隆任苏州织造多年,与百姓一直相安无事,还多次请天子宽免苏州织造。但天子也是缺钱急红了眼,下令孙隆开征商税。

得了天子之命后,孙隆即对苏州商贾收市肆门摊税。

要知道苏州乃天下最富庶之地,一年商业流通金银达几千万两,若真要征收营市肆门摊税,少说一年可得几十万两。

但不知是孙隆太贪婪,还是下面人乱来,他们制定的商税极高,肩挑步担,十抽其一;各色店铺,十抽其二;机坊则十抽其三。

此举顿时遭到了苏州织户的反对。

因为织户本就承受着织造重役,每年机户就要为织造局提供丝绸作为皇家之用。

孙隆再对织户征收商税之下,导致了苏州织户起义。

当时苏州有一织户名为葛成苦于催征,于是决心举事。他振臂一呼,顿时得到千人响应,万人支持,将孙隆手下的税官税吏杀了不少,孙隆一把年纪了不得不翻墙逃离苏州。

此事一出,官府派兵镇压准备收罗起事百姓,葛成却主动自首,出面一人扛下所有。

苏州全部士绅百姓联名上疏为葛成求情,甚至申时行也来信再三过问。迫于压力,苏州官府不敢处置葛成。

听李汝华这么说,林延潮看了对方一眼道:“抚台所指是进来苏州府税监之事吧,此事本阁部略有耳闻,这以往农民起事,朝廷都要追究地方官之责,再行安抚,那么机户起事朝廷就不问责任,也不安抚百姓?民者,国之本也,不论是桑农,还是机户都是四民之一,皇上的子民,我等为官当一视同仁,心中不能有丝毫偏移才是。”

李汝华离椅躬身道:“阁老所言极是。”

林延潮伸手示意李汝华坐下,然后笑道:“如李抚台所言苏州的商税每年经手几千万,朝廷却不能征一文,以至于国库税入少了这么大一块,此事朝廷绝不能坐视不理。但是要如何催征?如今此法行不行?这些又另当别论了。”

李汝华闻言大喜道:“启禀阁老,这些年来苏州徒有重赋之名,却没有重赋之实。当时一直以来苏松地方官员在朝廷为官太多,一旦要对苏州府征收商税,恐怕难以成事。”

李汝华此话说的是事实,明初时朱元璋就对苏松实行重赋,然后还规定了浙江、江西、苏松人不能在户部任职,据说此举是生怕有苏松的官员有私心。

即便如此,朱元璋还是不放心还在圣训了加了一句‘后世有言更祖制者,以奸臣论’。但太祖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苏松田赋虽极重,但还是在商税上钻了他老人家的空子。

所以苏州徒有重赋之名,却没有重赋之实。

至于太祖防了苏松官员不能进户部,却不能防其他,远的不说,就说近的,申时行,王锡爵这两任首辅都是苏州人士。

这时毕自严突出声道:“阁老可向皇上建言废除苏州织造,如此换取朝廷上下通过对苏州征收商税。”

李汝华闻言身子,第二度对身旁这名粗犷大汉刮目相看。

毕自严缓缓道:“国初时岁造一年不过一千五百余匹,到了天顺年间已加增至七千匹,至今上亲政后岁造增至万匹,如织彩大红纱一匹值银十五两,但织造局命苏州地方官府只给银六两五钱一匹。其中为中官盘剥无数,以至于苏州机户几无喘息之地。”

“下官以为可以免去苏州织造局,开征收商税,再拿出部分苏州府商税所入,充作内府金花银,再从民间选定皇商为宫中织造。如此皇上,官民皆是给便。”

李汝华闻言摇了摇头道:“此事牵动皇上,中官,织造局,苏州官府,士绅,商贾,机户多方,此中彼此利益纠结,要动刀子着实不易,此事还需三思后行。”

李汝华口中虽这么说,但对此人刮目相看。

毕自严却道:“有劳抚台大人动问,此事下官昨日已是上疏。”

李汝华闻言大吃一惊。

毕自严正色道:“不仅是苏州,下官自任京官以来见闻犹多。这王畿为四方之本,而今天下百姓多穷困,而北直隶犹盛。”

“原因何在?”

“成化年间勋戚占田四万五千顷,至弘治年间皇庄,勋戚占田已达二十万顷,而到了武宗年间,皇庄从五座,一下子增至三百余座,仅皇庄即二十万顷,其中侵吞民田两万余顷。而今皇庄皇店遍布京师。”

“直隶每亩纳粮一百七八十文,杂差多至三四百文。百姓避无可避,唯有投献,这天下病国在宗室勋戚,而病民则在皇庄皇田!”

“要固国本必须厚民生,厚民生必须抑兼并,要抑兼并必须从上至下,从皇庄不废织造不除,国家一日没有希望!”

毕自严一言一句,令李汝华听得色变,但心底也是隐隐佩服他的勇气。这废除苏州织造的奏疏,不是哪个有胆气的官员敢上的。

李汝华,毕自严皆看向林延潮。

林延潮抚须叹道:“国事艰难,实如人之沉疴宿疾,既不可下猛药医治,亦不能期静养自愈。”

“此事乍看可为,又一事乍看可为,但皆不过是腠理肌肤之象,治国之道千头万绪犹如乱麻,如何为之?”

“国家到了这个样子,尔等都给朝廷开了方子,看似很有道理,但随便用之如同病急乱投医。乱服药,是要死人的。”

毕自严垂首道:“下官官位低微,难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但如堂堂宰相都没有切实可行的方略,那么国家真是要亡了!”

林延潮看向毕自严道:“你说得不错,但你这一次上疏,要朝廷废除苏州织造局,已是引起宫里震动。皇上没说什么,但几位大珰早已将你视之为眼中钉。”

“下官不怕死!”毕自严昂然言道。

正如他所言,从他上疏的一刻起,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毕自严又何尝不委屈,他赤胆忠心换来得却是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