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6章 托付(第2/4页)

张诚轻轻拭汗退至一旁。

而李俊入内后,战战兢兢地在天子面前道:“内臣叩见陛下!”

“你慌什么?朕问你,你传旨给予林延潮,他到底说了什么,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朕。”

李俊当即将林延潮的话转述给天子,足足讲了一盏茶的功夫。

张诚看见天子一直很认真地在听,没有出言打断李俊。

“出则为帝者师,处则为天下万世师?真好大的口气,他还说了什么?”

“当地知县还说了一句,他在内臣未至的迎诏之前,言了一句江河之中的日月与沧海之中的日月有何不同?似早有打算。”

天子嗤笑道:“要在江河,还是沧海?他林延潮自己能做得了主吗?”

张诚从乾清殿走出来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见陈矩恭恭敬敬地立在阶下。

张诚心道,陈矩此局将自己套进去,却没有把自己算死。

待到陈矩抬头看来时,张诚微微一笑,与陈矩似没有半点隔阂,大有‘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宗主爷,受惊了。”

张诚笑道:“咱家这么多年,在宫里经历的风风雨雨了,这场面难不倒咱家。”

“不知此局如何了结呢?”

张诚道:“陈公公,你那么深谋远虑,不如试言一二。”

陈矩笑道:“宗主爷,这是考校咱呢,那我斗胆试言一二,在旁人眼底林侯官疏入之后,最后此局不过两等。一是皇上受了此疏,恢张居正的名位,然后林侯官入阁。”

“二是皇上不接受,然后林侯官辞命回乡。但这二者都遂林侯官之意。那么宗主爷的意思,是陛下偏不如他所愿,对吗?”

张诚鼓掌起来道:“陈公公,你锋芒毕露的时候,还真是个人物。不错,皇上就是这个意思。方才皇上已下了一道口谕,让中书官李俊继续催林延潮立即进京入阁办事,但在圣谕上于张居正之事的绝口不提,你明白了吗?”

陈矩一怔道:“陛下的意思,就是让林侯官既回不了乡,也不会恢复张居正名位。给他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入阁办事!”

张诚点点头道:“是了,你明白了吧,你跟谁斗,都别和皇上斗。既是进了宫,作了官,也就是入了局,这辈子都身不由己了!”

说完张诚哈哈大笑,陈矩脸上流露出苦楚之色,这看似笑林延潮,何尝不是笑他们自己呢?

而当中书官李俊给林延潮传天子口谕时,林延潮也算明白了天子此局。

此局就类似于当年的入阁之李廷机。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李廷机入阁时已是万历三十五年,当时东林党在朝堂上势力极大,李廷机被视为如王锡爵,沈一贯,朱赓之流的‘帝党’大员。

当时东林党提出一个著名的政治笑话,以过去未来见在三身比喻王锡爵,沈一贯,朱赓。沈一贯是在位,王锡爵为过去,朱赓为未来。

而李廷机则被视为王锡爵,沈一贯的接班人,于是遭来了东林党奏章攻势。

其实当时李廷机是两头不靠,而且为官清廉,办事也很有手段,但朝堂上非齐浙楚,即东林,如此大臣依然逃不开党争。

在众言官弹劾下的李廷机,知道即使有皇帝支持在内阁也办不好事,于是决定辞官。

哪知道天子不肯,你李廷机以为一走了之就行了?

李廷机上疏请辞达一百二十三疏,但天子就是不回复,而且东林党仍在狂骂不止。最后李廷机在京师进退不得,不得不搬到庙里去住,被人戏称庙祝阁老。

林延潮也是此局,天子不允许你辞,你又不愿意去任怎么办?

李廷机当时在庙里住五年后看皇帝还是装死不答应,最后也不打招呼自己跑回了晋江老家,当时就有言官说要把他抓回来杀头,幸好天子最后放了它一马。

但林延潮若是敢回福建老乡,情况就不同了,天子正好有了口实,趁机重办!

但林延潮入阁,就是话放出去了事没办成,也要颜面扫地。因此进退不得,李廷机是庙祝阁老,林延潮看来也要比他先一步达成‘驿丞阁老’的成就了。

当林延潮告之家人可能暂无法回乡后,除了林器年纪尚小,懵懵懂懂不知情况外。林浅浅与林用都很是失望,在这个京师不是京师,家乡不是家乡的地方呆着是什么意思。

林用对林延潮道:“爹爹,我读论语里,君子之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圣人与颜回有是夫。但眼下天子对爹爹是用也不用,舍也不舍,那我们又如何行与藏呢?”

用舍行藏说得是读书人对于仕途一等态度,用我时则行,不用我时则藏。

林延潮见林用明白这个道理,欣然笑着道:“你能知道君子之道,用舍行藏的道理已是很难得了。但人生之境遇,岂能用舍二字来形容。”

林用点点头道:“爹爹的意思是,有人居庙堂之上却尸位素餐,如同在藏。有人居江湖之远却不在其位谋其政。”

林延潮微微笑了笑道:“是啊,这些人都是不懂得用舍行藏的道理,算不上读书人。”

因此天子不理会林延潮的请辞奏疏,林延潮也在这运河旁的驿站住下。

因林延潮的奏疏被张诚等扣下,士林读书人不知林延潮为张居正之故,一时朝野上下不知林延潮为何不愿任宰辅,一时之间天下间流传着退缩畏难种种说法。

运河边有二三小镇。

虽没有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但因依托了运河这样商路往来的要道,倒也有几分繁华。

驿站内衣食供给不缺,当地官员对林延潮自是不敢怠慢的。

林延潮既任‘驿丞’,但也不能常往驿站。这据驿站不到两里的小镇,县城距此有些远,离运河也里许路,往来之人没有那么复杂,林延潮每日都往此小镇一游。

这小镇里没有官吏,商人也很少,托着运河的福,也不穷困。甚至有一间书肆,虽能买的书不多,但林延潮每次去都有吩咐。书肆老板每次跑县城时,都记着给林延潮收罗出几本书来。

除了书肆,林延潮也常去驿站旁的溪边垂钓。

倒不是说他心境真能做到用舍行藏,这等随遇而安的态度,这等困顿的情绪是任何人避也避不过的,但正好拿来磨心磨志。

林延潮也一时决定学起垂钓打发自己的负面情绪。

小镇外正有一条小溪,每日晨起林延潮就拿着鱼篓去溪边垂钓。

夏去秋来,秋水涨起,小溪飘来的黄叶渐渐也多了起来,自林延潮上疏后,已去两月。

这日秋日正好,林延潮钓了一阵疲倦之意上涌,于是拿了斗笠遮面,以臂作枕合衣躺着溪石上小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