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6章 经略高见

天津卫,保定巡抚行辕。

林延潮一入行辕后,即命调出这半年以来巡抚衙门,兵备道的文移。

而天津地面大小官员上堂后都是旁坐在侧。

众官员看着身着二品官员官袍的林延潮正翻阅公文,都是默声坐在一旁。

但等了时候久了,也有官员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你说经臣微服至此,不是来给我等一个下马威吧!”

一名脸颊瘦得凹进去,看起来颇富智计的官员抚须道:“林三元以词臣出身,骤任经略,统御一面,必是不知从何抓起。照常而言,下来个下马威,先把权抓在手里,事情再慢慢办,这才是应有之意。”

“真是听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那官员露出得意之色,面上却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啊,一会林三元问话的时候,咱们多谨慎些,面上恭敬到十分,但问到职守上却要往小处说,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这才初任是不会仔细追究的。”

“高明,实在是高明,一会你我就这么办。”

听了此人的言语,一旁坐着的官员都是默默记在心底。

林延潮一目十行看毕之后,抬起头来看去但见天色已是暗了,堂上已是盏起了灯,至于公堂左右两旁官员们坐得是满满当当,甚至滴水檐下也是坐了好几排的官员。

林延潮对一旁的保定巡抚刘东星道:“既是到地界,本官当然是先认识一下地方的官员。”

刘东星陪笑道:“那是当然。”

然后下面的官员依次报名,从头到尾上百名官员一一自报官职姓名。

众官员们早都知道林延潮有过目不忘之能,所以就算他们只报一遍名字,也知对方能记得下,故而一个个是极为认真,官衔官名具是列出,生怕给对方留下一点不好印象。

各自参见后,林延潮笑了笑对道:“都是熟练公事的干吏,真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

刘东星笑着道:“多谢经略夸赞。”

众官员们也是默契地笑了一声,气氛稍缓。

林延潮拿起身旁公文道:“这些文移,本官都已是看毕,天津兵备道副使徐有知你上本言天津海防空虚,请朝廷募兵筹饷,你简要说一说!”

兵备道副使徐有知是堂上仅次于保定巡抚刘东星的文官二号人物。

徐有知当即从椅上起身道:“得蒙经略大人垂询,下官实在是诚惶诚恐之至,去岁聆圣训于天津设海防备倭,下官闻此深感皇上真可谓光照万里,普天之下莫不运于圣心的方寸之间,下官闻旨后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下官谨遵圣意,与有司相商,承蒙中丞大人的提点,以及征询左右同僚之意见……下官以为……”

林延潮屈指往桌案上叩了两下,打断了徐有知的话:“今日堂参务必扼要,如此官样文章就不必再作了,方才本官说过简要二字,徐廉使可曾听在耳里?”

林延潮此言一出,徐有知不由赧然,躬身道:“经略大人所言极是,是下官太啰嗦了。下官向朝廷提议于长芦运司开增盐引十万,每引纳银三钱,如此共银三万两,下官上奏之后,户部只批了五万引,对于我绵延海疆而言,实在难以为继啊!还请经略大人替我们向朝廷说句话,解一解眼下的燃眉之急。”

徐有知一言既出,众官员们纷纷点头称是。

坐在上首的保定巡抚刘东星目光一凛,知道了徐有知方才看林延潮一句话就截留了十万石漕粮,知道对方在朝堂上有很大的能量。因此就提出了长芦盐引之事,言下之意不是你林延潮不是很牛逼吗?既然如此,你替我们地方向朝廷把十万盐引给要齐了。

刘东明明知徐有知的打算,但却不会出声反对,若是事情办成了,自己当然是大大高兴,若办不成,折得也只是林延潮的威信而已。

林延潮闻言则道:“长芦盐引之事,本官有所耳闻,本来户部是要批十万,但是潞王就藩后上奏天子言王府缺衣短食,故而户部打算将另五万盐引作为潞王衣食由来。”

听林延潮这么说,众官员们一听纷纷心道,还有这事?怎么谁也没告诉他们啊。

此事换了旁人估计知道了也不敢说,但林延潮是谁啊?他与潞王是什么关系啊?当然不怕将此事揭了底。

徐有知一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样子:“既然如此,有兵无饷,朝廷要我们如何筹备海防,下官身为兵备道实在是无能为力。”

林延潮闻言斥道:“盐引的事难办,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开源吗?尔身为四品副使,也是方面大员了,怎可只知道向朝廷要钱,而不思别的办法?今日之事本官记下,另行向朝廷禀明!”

徐有知闻言神色大变,欲狡辩几句,终还是顿足坐下。

而一旁官员见此都是噤若寒蝉,方才那脸颊消瘦,言林延潮是抓权之人,更是面无血色。

林延潮道:“求人不如求己,我看了公文,你们天津有官员提议天津濒海有得是荒芜田土。本官以为屯田之计,可收兵民两用之道。”

“通判刘光亿,你司屯田之事,在天津屯田可有难处?”

刘光亿从下首起身,身子有些发抖颤声道:“回禀部堂大人,下官想过对策,但怎奈天津之地虽不少都是无主之地,却都是沙碛,且盐水横溢,不筹措数万两银子修建堤堰,就不能堵截盐水,至于荒芜之地又要用数万人来开垦。此事若招募商人为之,谁能为此本大利小之事,就算土著百姓也未必肯出力啊!”

林延潮看了刘光亿一眼点点头道:“你说得倒是有些道理,足见你用了心事。”

对方连忙道,多谢经略大人垂怜。

林延潮继续道:“各位可记得原先屯田御史徐有贞?他曾与我言过天津屯田之事,他说天津虽是滨海,却未必不能屯种,但需得其法。”

“如何法之?要取闽浙滨海治地之法,说到这里,我本将信将疑,但是我方才从文移里看这仓大使陈得书,曾向朝廷建言这屯田之法与徐大人倒是有相似之处。所以我想请陈得书道一道这屯田之法。”

听林延潮一言,但见堂上官员不由面面相觑,纷纷心道这陈得书是哪一位。

而刘光亿则突然想起确实之前有一位官员向自己建言,效仿闽浙之法在天津治田。他看对方官衔不过是不入流的仓大使,所以想也没想的就将此丢作一旁。哪知这位官员却不依不饶向巡抚投文。

刘光亿知道此人越级上奏后很是恼怒,寻了个差错,将此人搞得灰头土脸。

此刻滴水檐下一名官员起身道:“下官是陈得书,这公文确实是下官所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