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4章 你可知道番薯吗?(第2/3页)

张汝霖道:“回世伯的话,家父师从于龙溪先生(王畿),吾自幼承家父之教,于心学……”

林延潮闻言失笑道:“你是想说,你读史籍,乃是从心,倒不是为事功所用对吗?”

张汝霖垂下头道:“世伯之学问,是可以与龙溪先生一较长短的,但小侄平日没有涉猎过,生怕不得其门。”

张汝霖怕这么说,令林延潮不高兴,但王畿的学问,接近于佛家,重在于悟,而不在于学。

林延潮自号学功,肯定是以勤学痛下苦功为主的。张汝霖出身好,天资又高,却没有父亲那等下苦功于学问的决心,于是先推搪了。

却见林延潮哈哈大笑道:“这你放心,阳和兄写信交托我督促你学问,我未经他的同意,也不敢贸然让你拉入事功门墙之下。”

说这林延潮站起身,拉起窗边竹帘,从窗外望去一园子景色。

林延潮指着竹林问道:“我问你这竹林好看吗?”

林木茂密,又正好遮住那晒人的秋日,这时秋风吹过,园里的竹林撒撒作响。

张汝霖按膝不由欣然道:“诸生时列坐,共爱风满林,世伯这竹林真是好。”

林延潮点点头道:“不错,既是好景致,你看了就好了,那你又何必在意他是不是竹林?”

张汝霖闻言当下悟到了林延潮话里的意思。

林延潮继续道:“当年代表理学的朱子(朱熹)与代表心学的陆子(陆九渊)在鹅湖边辩论,朱子主张人人可通过勤读圣贤文章,格物穷理以至圣贤。而陆子反对,他说注释圣贤文章,反而令人茫然,最求精微,反而令人迂腐,读书是为了明心见性,然后至圣贤。二人辩论五六日,互相不能说服彼此。”

“而当时在二人身边,还有一人,此人才学不在朱陆二人之下,同时也是二人好友,这鹅湖之会也是由他一手促成。此人就是东莱先生(吕祖谦),东莱先生对二人辩论不作偏帮,更不作口舌之争,只是提笔记录,博采而后精思,看看能否有一二学以致用,而吾学取自东莱先生一门。”

“看吾看来,理学,心学,还是事功学,更往上说儒家,释家,道家,法家,甚至华夏之学,狄夷之学,都不过是名相而已,只要觉得有用,取来用就是,正如这林子好看就行,与他是不是竹林何干?执著于名相,无疑于故步自封,学问怎么有长进?是以我对学生们常言,读百家书,成一家言,学问当以致用为知。”

听了林延潮的话,张汝霖如醍醐灌顶,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离家时,父亲一再交代自己,来京后前途上要听岳父的话,但学问上要听林延潮话的道理。

张汝霖当下心悦诚服,愿意从于林延潮学习学问。

林延潮笑了笑道:“我公务缠身,不过有几个不成器的弟子,若是你有意,平日从于他们读书治经,印证长短,也是不错。”

张汝霖欣然从命。

张汝霖走后,林延潮又拿起徐贞明的《潞水客谈》读了起来。

读了这本书,林延潮方才知道,徐贞明之父名叫徐九思,对方也是官员一生清廉,并且是出色的循吏,他去世时上万百姓前去拜祭。

至于这本潞水客谈,林延潮还是很满意的,虽有一些古人受时代限制的弊端,但瑕不掩瑜。

事实上,历史上对这本书评价很好,谈迁在他的明通鉴里数度赞扬此书。

清人评价,终明代良策,无以逾此。

并且京畿屯垦是明清两代一直要推行的政策,基本上都是参照徐贞明的路数来,但每次施政总是断断续续。

说回此书就是由张元忭亲自作序,可见徐贞明与张元忭之间的关系。

书中的主张,大体与林延潮在归德兴修水利,不谋而合。

而林延潮兴修水利的思路,是从现代而来,他的治下考城县与后来兰考县地域差不多。

后世的焦书记治兰考时,就是采用引黄灌淤的办法。

徐贞明则是实地考察从京师至西至北的地势,指出有大量的荒地,以及斥卤地,因缺乏水利灌溉而荒芜。

并指出南粮北运完全依托于漕运,这运河就犹如人的咽喉,一旦食不下咽,就有噎死之危,所以与其用江南百姓辛苦种出的粮米来供给京师,不如在京实行屯垦,以解漕运之乏。

后来徐贞明的政见得到李植他们的赏识,于是被朝廷推举为屯田御使,去年在京屯垦成绩很好,仅在永平府拓田三万九千亩,然后其他各府也有进展,发展的势头非常好。

但此举如同林延潮在归德治水时一样,后期触犯到官宦集团的利益。

当时林延潮在归德时,如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了跳出来的赵家。可是归德与京畿不一样,作为归德土著的赵家,跟天子脚下的皇亲国戚,简直是蚂蚁与大象的区别。

申时行之前接连数疏给天子,可是连堂堂首辅都保不住徐贞明,就可以知道徐贞明到底得罪的是什么样的存在。

最后徐贞明一倒,京畿兴修水利,屯垦荒田的工程,也就立即被朝廷叫停。

林延潮想到这里,当下修书一封命家人将在京理已是待罪之身的徐贞明请至了家中。

徐贞明到时,已是夜晚。

他看见林延潮将自己所作的潞水客谈翻至一半合在桌上,不由心底一动。

“草民徐贞明见过学士!”

林延潮点点头,示意对方入座然后道:“徐兄听你称呼,你的辞官奏疏已经上了?”

徐贞明抬起头,林延潮但见他两鬓星霜,已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而眼底却仍有一股少年人的倔强。徐贞明沉声道:“告老还乡的奏章已是上了,陛下马上就会批复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这么说事已成定局了?”

徐贞明拱手道:“学士大人,你这一次来找徐某的原因,徐某心底有数,对于元辅上疏的相救之恩,徐某心底感激不尽,但此恩唯有来世再报,若要徐某改换门庭,换的保住仕途的机会,那就是有愧于李江都的知遇之恩,这一点请恕徐某不能办到。”

林延潮失笑道:“你的回答,实在我的意料之中,其实元辅并没有让我招揽你的意思,倒是我爱惜你的才华。”

徐贞明摇头苦笑道:“学士是读了在下的拙作吧,诚为书生之见,实令学士笑尔。”

“确实为书生之见,但书生之见也并非没有见地,能落在实处,切实有利于百姓,那就是事功,而不是书生之见了。你在京屯垦,百姓称利,即说明你这本书写的是对的,唯独……”

徐贞明闻言讶道:“学士于徐某有什么见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