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唐人街(第2/6页)

“他开始和我说话的时候显得很友善,但他一发现我是外国人,英语说得很糟糕,他就开始恐吓我了。他对我说,不要叫警察,会惹上很多麻烦的。他说我可以去把车修好,他出一半的钱。我同意了。不过我现在知道我应该要叫警察的。当时我想着,如果警察来了,我还要叫一个会讲英语的朋友过来,太麻烦那个朋友了。后来,我所有的朋友都说我应该叫警察。我有买保险,有汽车执照,而且没有违反任何的法律。我的朋友的都说,我不应该相信任何一个非洲人。”

换一个新的保险杠要1000美元,开始那个司机说给波拉特500。但波拉特从来没有收到他的支票;波拉特去他的办公室找他,那人就把价钱降到了300美元。波拉特不情愿地答应了,然后就是等待——还是什么也没收到。后来那人把钱降到了100美元,波拉特就威胁他说要请律师来解决。最后,那个人给了波拉特150美元。波拉特找了个中国的汽车修理工,用低价帮他把车修好了,花了300美元。

波拉特还留着那个司机的名片,上面写的地址在十三街西北面。

“我觉得那人在做一些骗人的生意。”波拉特对我说。“那个地址上只有一个普通的房子,里面有一张桌子和一个电话。他甚至没有电脑、没有打印机,没有所有这些基础设备。我想他的生意应该和建筑业有关。”

不过,波拉特并不想从那人身上拿回更多的钱了。他开车开得棒极了,但只要一踏出车门,这种流畅就荡然无存。而且他知道自己的驾驶记录并不完美。除了那些罚单以外,总存在这么一种可能:有人仔细察看了他弗吉尼亚州的驾驶执照,意识到这执照是用一份伪造的宣誓书获得的。在9.11恐怖袭击事件过去10天以后,这个法律上的漏洞就被堵住了,因为19个劫机犯中有7个登机时用的身份证明,都是从弗吉尼亚州非法获取的。

亚洲餐厅前面的招牌写着“异国佳肴”。菜单上大部分是日本菜,但上面也有来自东方各个国家的菜式:新加坡炒面、泰式料理、槟城虾面汤、左宗棠鸡。厨房里的厨师有泰国人、印度尼西亚人和南美洲人。墨西哥人负责洗碗。我们第一天出去送外卖的时候,做寿司的师傅是马拉西亚人和广东人。这些师傅穿着日式的宽松外衣,对着靠街的窗户,在明亮的灯光下工作。从我们站的地方看过去,里面很暖和。

那一晚上,给亚洲餐厅送外卖的全是维吾尔族人。温度只有华氏20度左右(注:摄氏零下6.6度),我们四个人缩成一团,等着客人下单。和波拉特一样,另外两个维吾尔族人也是最近才来美国的。一个的足迹从新疆到哈萨克斯坦到乌兹别克斯坦;另一个在土耳其长大,他的家人以难民的身份在那儿定居。

“我来这儿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想去军队服役。”他解释道。“在土耳其,每个男人都要服兵役。生活可不是那么容易。”

那个维吾尔族人轻轻地说,在寒冷中裂开嘴笑了。他是个高大而英俊的男人,有一头短短的黑发。我问他年龄是多少。

“23年老。”(Twenty-three old years.)

他的语法错误是无心犯的,但我喜欢这个句子的微妙转折:一个年轻移民的老年头。我问他

土耳其公民需要服多久的兵役。

“两年老。”他说。

“服兵役有危险吗?”

“以前比现在更危险,因为北部有恐怖分子。但现在情况没那么糟了。我不想去的主要原因是服兵役太无聊了。”

波拉特给大家派发了他的万宝路烟,这些维吾尔族人背着风,把烟点着了。餐厅里面一派忙碌的模样,大部分的顾客都是刚刚下班的年轻白领。情侣们匆匆走过寒冷的街头,从我们这一群吸烟的维吾尔族人身边经过。旁边是另一家的亚洲餐馆“泰国之星”,再过去是“阿曼德芝加哥比萨店”。每个地方门口都挂着美国国旗:自从恐怖袭击以来,似乎每个做生意的人都需要有至少一面这样的旗子。

波拉特打电话叫了一个维吾尔族朋友,他就在附近的自由亚洲电台工作。那人来了,加入了我们的队伍。他的名字叫阿林·赛托夫,他告诉我,他是唯一一个拥有美国新闻学位的维吾尔族人。他曾在查塔努加市的田纳西大学学习广播新闻学(在那以前,他在田纳西读过基督复临学院)。他今年32岁,是个瘦高个儿,穿着黑色的皮夹克,一副严肃的模样。他痛心地说起了国际社会对新疆情况的无知。

“在中国,我们比其他所有的少数民族都有更多的麻烦。”他说。“比西藏人的麻烦多多了。但西藏人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因为他们有达赖喇嘛。我的爸爸是政治犯,在监狱里呆了十年。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已经11岁了。我爸爸认识一些被处决的人。”

一个白种女人从亚洲餐厅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外卖的盒子。她刚好听到阿林说的最后几个字,突然回了一下头。她琢磨了一下这群缩成一团的维吾尔族人,然后继续往街那头走,脚步更快了。阿林似乎没有留意。“几乎每个维吾尔族的家庭里,都有人曾经在监狱里呆过一段时间。”他说。“他们竟然仍旧保持沉默,这让我很惊讶。”

另一个维吾尔族人送完一次外卖回来了。他20多岁,长着一个高鼻子,头上戴一顶嘻哈潮牌棒球帽。波拉特离开去给他的本田车加油时,“嘻哈潮牌”会意地笑笑说:“停车。”这是我听到他说的唯一一个英文词汇。波拉特告诉我,这个人5个月前从加拿大偷渡来美,他的家乡是新疆一个边远的地方,他甚至连中文也不会说。

过了一会儿,大家决定是时候吃晚饭了。他们可以在亚洲餐厅免费用餐,但大家都宁愿到别的地方去。(“我一年吃一回日本菜就足够了。”波拉特说。)我们去了旁边的阿曼德芝加哥比萨店,里面的伙计都是摩洛哥人。由于伊斯兰教移民之间的渊源,他们热情地招呼这些维吾尔族人,还给我们买比萨饼打折扣。比萨饼里没有猪肉,和芝加哥一样。我问阿林他对阿富汗战争怎么看。

“我觉得非常好。”他说。“我比美国人更讨厌塔利班。如果他们不把塔利班干掉,大家也许会把那些人和维吾尔族人联系起来。这就是中国人希望发生的事。他们搭上了这场针对恐怖主义战争的顺风车。中国人回应总是很慢;起初发生恐怖袭击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并不知道该怎么做。后来他们就想,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