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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加州大学校园里的抢劫率和强奸率增加了150%。在华盛顿地区的一所教会学校,一名女学生独自在教室自习时,一名歹徒持猎刀强奸了她,并抢去了她身上的财物。在加州的一所大学里,一名足球教练在校园里被一个持枪的人抢劫。据说,在南卡莱罗纳州大学,一伙流氓专以女学生、女教师和教职员工的妻子为强奸目标,引起了人们的恐慌。

很难拿着这么一本教科书上课。书里的细节很可能是真实的:当然,南卡莱罗纳州有一些流氓;不过对于一个偏远小城的学生,这种信息很难说得上是一个有用的学习起点。这些学生需要的是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而非一些琐碎的细节;一堆零碎的事实只能让他们感到困惑。

那本教科书上的信息很可能是摘录自美国的报纸,而记者传达这些信息其实是有目的的。在美国,记者在一个社区里工作,而他们报道的故事能促进社区的改变。这是报业最高尚的一面,也是最让人颂扬的一面。任何一个美国记者都知道“水门事件”的经过:锲而不舍的记者们如何为腐败政府的垮台助上一臂之力。这就是一名优秀记者的典范:如果你的社区里有什么流氓问题,你就揭露它,即使这流氓是美国的总统。

在大报社里,出色的记者成了派驻外国的通讯记者,他们把其工作模式带到了海外。通常,他们会到处搜寻那些充满戏剧性的、还没解决的问题;如果他们不会说当地的语言,就会雇用一些翻译或者线人。有时,他们的报道会带来改变。在非洲国家,报道了饥荒和集体屠杀的记者可以促使国际机构介入这些事件。因为当地的社区已经遭受破坏,记者可以在国际社区里起到作用。

但中国的情况完全不是这样。这个国家接受一些国际援助,这些援助大部分都是以借贷的形式,但国家的经济主要是通过中国人的努力和决心建设起来的。过去,对于中国侵犯人权的情况,美国政府的回应是时不时就威胁要经济制裁中国;但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贸易已经变得太重要了。从根本上来说,中国已经超出了一个发展中国家的传统局限。尽管这个国家有一些问题,但它已经能够稳定、独立、有效运作,且实力不断增强。当美国人望向太平洋彼岸的时候,关键问题不是他们如何去改变中国。理解这个国家,以及理解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人民,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然而绝大多数的外国记者仍然停留在以前的思维定势里,一如那个旧档案柜:

民主 (Democracy)

民主党 (Democracy Party)

游行 (Demonstration)

残疾 (Disabled)

灾难 (Disasters)

异见分子 (Dissidents)

在一个典型的外国驻中国记者站里,中国助手们会帮忙搜集当地报纸上的新闻,发掘有新闻价值的故事,也从一些心怀不满的市民里获取信息。如果外国记者注意到某件富有戏剧性的事情,他就继续展开调查:甘肃的贩卖儿童事件、广西的妇女绝育事件、山东监狱里的劳工维权人士等。这些新闻出现在美国的报纸上,而那些报纸的读者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也不了解这些新闻的背景。这就像那本涪陵的教科书:有时你获得了更多的消息,知道的却越少。甚至尽管这些新闻是出于最为良善的目的,却只变成了满足人们窥探隐私的东西而已。

我不想写这样的专栏,这些专栏意味着在报社工作的主要吸引力就只是新闻而已。而新闻在中国似乎毫无意义:这个国家每年都在改变,然而步伐稳健,变化微妙。这儿没有什么卓越的领袖,像“撞机舌战”这种看似重要的大事会迅速被人遗忘,就像惊涛骇浪的大海上激起的一朵小小浪花泡沫。我们有故意遗忘的历史;新闻不再重要。勇敢的新世界。

在我的电脑里,我翻找出以前的信件,稍稍修改了一下:

亲爱的新闻参赞:

“兹证明彼得·海耶斯先生是一个完全符合资格的记者,他的经验与外国记者的工作要求相称……《纽约客》全力支持海斯勒先生任职我们杂志的驻京记者。我们感谢您考虑此份申请。

我更适合为杂志工作。杂志的故事更长;你可以用第一人称写作;编辑并不太关心时效性。杂志的文章按字数付稿酬,与报纸专栏作家只能拿固定稿酬相比,这可好多了。杂志社报销工作的开销。因为杂志运作更慢,我有时采访调查就可以不需要用电话。

“过去的20年,中国的经济开放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译者注:在前面的章节中提到,作者为《波士顿环球报》工作之初曾经以报社记者名义向新闻参赞递交过一封同样的信件)

这就像那些题刻的甲骨文一样仪式化:同样的陈词滥调,同样的信和文件。《纽约客》从来没有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里派驻一个全职的记者,于是我自己造了一个《纽约客》官方的驻华记者站,它恰巧和《波士顿环球报》记者站在同一个地方,又恰巧和《华尔街日报》记者站也在同一个地方。那些申请文件堆在一起,但外交部里似乎没有一个人在乎。

申请进展顺利,直到进展到了翻译那一步。外交部宣称,杂志的中文名应该“纽约人”,这是New Yorker的直译。我的名片上将要这么写着:

纽约人

彼得·海斯勒

每次我把这张名片给中国朋友看,他都会禁不住大笑起来。在香港、台湾和美国一些说中文的社区,人们已经管这本杂志叫《纽约客》了。“ 纽约客”是一种音译,听起来和英文原名有差异,但比翻译成什么“纽约人”可好太多了。

我把这个问题告诉了孙苏菲,她是《华尔街日报》里的中国助手。苏菲自告奋勇要帮我。她觉得由一个本国人和外交部打交道,事情会好办些;但打了一通电话以后,她就气得话也几乎说不出来了。她告诉我这问题没办法解决;那些人就是典型的官老爷们,头脑顽固。

最后,我自己给那个负责官员打电话。他的名字叫石江涛(音译),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但我做了自我介绍以后,他的声音就变得冷淡起来。我们用中文通话。

“我和外交部的其他人讨论过了,”他说。“我们觉得‘纽约人’译得更好。更准确。”

“我们可以通过什么方法见一面吗?”我说。“你去哪里方便?我都可以去。我觉得我们当面谈一下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