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救犬(第2/4页)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先去锁上房门,然后关上窗户。他把一只手插进短裤口袋里。接着,他开始擦火柴,擦了两次都只亮了一下,第三次总算跳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但很快又熄灭了。我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火光熄灭之后,我看到他的侧影。他把一根香烟塞进嘴里,烟气向上、向外飘去,最后融入黑暗。我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我不知道,也不敢想象怎么跟别人讲述这件事。“香烟——”我发抖了。

“对,但请给我闭嘴,跟你没关系。”

转瞬间,他站在床边的侧影变得格外有分量。烟气稳稳地飘过他的头顶。

“如果你告诉他们,”他眼神深邃,“你只会让他们更痛苦。”

他把烟呼出窗外。我惊恐地看着只比我大两岁的哥哥一边抽烟,一边像小孩子一样哭泣。

我哥哥读过的东西塑造了他,它们变成了他的愿景。他相信它们。现在我知道,一个人的信念往往会变得永恒,而永恒的东西坚不可摧。我哥哥就是例证。向我披露了他的计划之后,他跟我疏远了,忙着完善计划,每晚都抽烟。他的阅读量更大了,有时就坐在后院的橘子树上读。他鄙视我,因为我不够勇敢,不敢为我的哥哥们出头。他抱怨说,我不愿意吸取来自《瓦解》的教训,不敢对抗我们共同的敌人:疯子阿布鲁。

虽然父亲竭力想把我们的生活恢复到他调离阿库雷之前的样子——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但我哥哥不为所动。父亲带回家的新录像带包括查克·诺里斯的几部新电影、一部新的007电影、一部名叫《未来水世界》的电影,甚至还有一部由尼日利亚人出演的名为《身为奴仆》的电影,都没能让他动心。

他在某本书中读到,如果把待解决的问题画出来,直观地描述其方方面面,那个问题就能得到解决。于是,一天里有大半时间,我坐着读书的时候,他都在画为哥哥们报仇的计划图解,里面的人物都是火柴人的形象。我们发生争执后一星期左右,我无意中发现了那些图,吓坏了。在第一张图里,奥班比用削尖的铅笔画了他怎么朝阿布鲁扔石头,让后者倒地而亡。

另一张图的背景是阿布鲁住的卡车所停驻的陡坡外面。图中的奥班比挥舞着一把刀,火柴棍腿正在往前迈进。我则跟在他后面。远景里有树丛,近处有猪在徘徊。卡车被画成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在那里,另一个代表奥班比的火柴人砍下了阿布鲁的头,就像奥贡喀沃砍了差吏那样。

我杀了他,砍下他的脑袋,就像奥贡喀沃砍了差吏。

这些图让我惊恐。我拿起画纸,仔细端详。我的手在颤抖。这时,大约十分钟前去上厕所的哥哥回来了。

“你为什么看那个?”他生气地叫喊。他推了我一下。我倒在床上,手里还攥着画纸。

“给我。”他很生气。

我把画纸丢向他。他从地上把它捡了起来。

“以后不许碰这张桌子上的任何东西。”他咆哮起来,“听到了吗,笨蛋?”

我躺在床上,用手遮着脸,怕他打我,但他只是把画纸放进了他的衣橱,用衣服盖好。然后,他走到窗边。窗外,高高的篱笆遮住了邻居家的房子。从那里传来孩子们嬉戏的声音。他们中大多数我们都认识,比如跟我们一起去河边钓过鱼的伊巴夫。他的声音不时盖过别人:“对了,对了,传球给我,射门!射门!射门!哎,你都做了什么呀?”然后是笑声、孩子们跑动和喘气的声音。我在床上坐了起来。

“奥贝。”我尽可能平静地招呼哥哥。

他没回应。他在哼歌。

“奥贝。”我又叫了一声,快要哭出来了。“你为什么非得杀了那个疯子呢?”我问。

“很简单,本。”他的平静让我不安,“我要杀他,因为他杀了我的两个哥哥,不配活下去。”

他第一次这么说,是在讲完《瓦解》的故事之后,当时我以为他只是太过伤心,愤怒之下才说出了那样的话;但现在,他郑重坚决的语气和这些画作让我感到他是说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你要杀人?”

“你不明白?”他说。我的语气泄露了我的震惊,那个“杀”字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但他并不当回事。“你甚至都不懂为什么,因为你已经忘记哥哥们了,你忘记得太快了。”

“我没忘。”我争辩说。

“你忘了。如果你没忘,你就不会坐在这里,任由阿布鲁在杀了我们的哥哥后还活得好好的。”

“可我们一定要杀死那个魔鬼吗?没有别的办法吗,奥贝?”

“没有。”他摇了摇头,“听着,本,哥哥们打架的时候,咱们俩太懦弱,没拦住他们,结果他们相互残杀。这次是为了给他们报仇,我们不能再懦弱了。我们一定要杀了阿布鲁,否则我们没法心安。我没法心安;爸爸妈妈也没法心安。妈妈都被那个疯子逼疯了。他给我们留下的伤口永远都好不了。要是我们不杀了这个疯子,一切都没法回到从前。”

他的话让我僵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制订了一个坚不可摧的计划。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百叶窗的窗台上抽烟,多数时候赤裸着上身,因为他不想让衬衫染上烟味。他总是抽着抽着就咳嗽吐痰,还不时拍打身上的蚊子。恩肯蹒跚着走到我们房门前,砰砰敲门,口齿不清地宣布晚饭做好了。他打开房门,刚漏进一缕光线,就又把门关上了。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

几个星期后,他还是没能说服我加入他的计划,于是就跟我疏远了,决定独自一人完成任务。

到了十一月中旬,干燥的哈麦丹风把人们的皮肤都吹成了灰白色。我们家人像老鼠一样冒出头来——老鼠可是火后废墟里最先出现的生命迹象。父亲开了一家书店。他动用了储蓄,还得到了朋友们的慷慨支持,尤其是住在加拿大的巴约先生。巴约先生宣布说要来尼日利亚看我们,我们也殷切地期盼他的到来。父亲租下了一个一间店面的铺子,离阿库雷王宫只有两公里远。本地的一位木匠给书店做了一块大大的木头招牌,在白漆底上用红漆写了“艾克波贾书店”几个字。这块招牌被钉在书店的门楣上。开业那天,父亲带我们过去参观。他把大部分书都摆在木头架子上——所有书架都散发着喷漆的气味。他告诉我们,开业之前他一共进了四千本书,全部上架得花好几天时间。一袋袋、一箱箱的书堆在一个没开灯的房间里。他说那是仓库。他刚打开仓库门,一只老鼠就蹿了出来。母亲笑了,声音有些沙哑。她笑了好久,这是哥哥们去世后她第一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