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虫(第2/4页)

这话奏效了。他忍住了眼泪,点头表示接受。我奋力挤到前面,拍了拍夹在两个大男孩中间的波贾的肩膀。

“怎么了?”他急急问道。

“我们要走了。”

“为什么?”

我没说话。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遍,眼睛迫不及待地想转向电视屏幕。

“没什么。”我说。

“好吧,一会儿见。”他立即把注意力转向电视。

奥班比跟波贾要手电筒,但波贾没听见。

“我们用不着手电筒。”我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挤得东倒西歪。“我们走慢一点儿。上帝会指引我们安全到家的。”

我们离开了旅馆。奥班比用手去摸被那个男人用胳膊肘打到的地方,大概是想感觉一下有没有肿块。天很黑。要不是路上间或有汽车和摩托车经过,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车的确很少,因为人人似乎都找到了地方观看奥运比赛。

“那个男的就是没教养的动物,连对不起都不会说。”我想哭,但拼命忍住了。奥班比的痛,我似乎能感同身受。最终,我还是哭了出来。

“嘘。”奥班比突然说。

他把我拉到一个木头亭子旁边的角落里。一开始,我什么也没看见。渐渐地,我也分辨出他看到的情形了。疯子阿布鲁就站在我们家院门外的棕榈树下。这太突然了,一开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我们在奥米-阿拉河边遭遇他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尽管并未出现,或者离得远远的,他那给人招来灾祸的身影还是逐渐填满了我的生活,我们的生活。我听说过有关他的故事,被告诫不许靠近他,也祈祷过让他受天谴,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下意识里,我一直在等他,甚至盼望见到他。现在,他来了,就站在我们家院门外,全神贯注地盯着院子里面,但似乎并不想进去。奥班比和我躲在角落里,看他手舞足蹈,好似在同只有他才看得见的人对话。突然,他转身朝我们走来,一边走一边轻声自言自语。他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的我们听到他咕哝了一句。我想奥班比也听得很清楚,因为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拽离了那疯子要经过的路线。我喘着粗气看着他走远,湮没在黑暗里。邻居的卡车开过来,头灯在地上投下他的影子,但卡车立刻就过去了,影子消失了。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一看不见他,奥班比就问道。

我摇摇头。

“你没听见?”他呼吸声很重。

我刚要回答,一个男人蹒跚而过,肩膀上骑着一个小孩。那小孩在唱儿歌:

雨儿,雨儿,走开

改天再来

小孩要去玩……

等他们走远了,奥班比又问了我一遍。

我摇头表示我没听见,但其实我撒了谎。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晰,但我在他经过的时候的确听到他在反复念叨一个词。他打破我们宁静生活的那天开口说的也是这个词:“伊可纳。”

一股可疑的喜悦席卷了尼日利亚,从夜里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就像蝗虫在夜间肆虐,日出时销声匿迹,只留下一地断翅那样。奥班比、波贾和我狂欢到深夜,因为波贾回来后给我们口头回放了一遍比赛。我们都知道了杰伊-杰伊·奥科查怎样像超人营救被绑架的受害者那样运球避开了对手,伊曼纽尔·阿蒙奈克又怎样像金刚战士一样飞脚射门。到了半夜,母亲不得不出手叫停,命令我们上床睡觉。我好不容易才睡着,做了好多好多梦,直到早上被奥班比叫醒。他一边使劲拍我,一边尖叫:“醒醒!快醒醒,本——他们在打架!”

“谁?什么?”我稀里糊涂地问。

“他们在打架。”他嚷嚷道,“伊肯纳和波贾。是真打。快来。”阳光从窗口泻进来,急得团团转的他就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飞蛾。他转头看见我还在床上,大叫起来:“听着,听好了——他们打得很厉害。快来!”

比奥班比叫醒我早得多的时候,波贾就醒了,嘴里骂骂咧咧。

我们隔壁阿巴提家那辆破卡车发动起来了,不时传来轰隆声,撕破了梦境和无意识世界之间的薄膜。虽然是卡车把波贾吵醒的,但他本来就想早点儿起床,好和教会的其他男孩一起练鼓。母亲已经带着戴维和恩肯去市场了。他洗了澡,吃了他那份面包和黄油,这是母亲走之前为我们准备的,接下来就只能干等着,因为他得换上干净的衬衫和裤子——虽然他不再跟伊肯纳同睡一个房间,他的东西仍然放在那个房间的衣橱里。母亲,我们的驯鹰人,屡次恳求他搬到我和奥班比的房间。她说:“让恶魔独占他的巢穴吧。”但波贾不答应。他抗议说卧室是他和伊肯纳共有的,他绝不搬走。由于伊肯纳和他互不理睬,波贾常常要等到伊肯纳醒来打开房门才能进去拿东西,否则他就得出声叫伊肯纳开门。不承想,伊肯纳深更半夜还在街头参加席卷整个尼日利亚的庆祝活动,回来后一直睡到大中午。很久以后,奥班比告诉我,伊肯纳回到家时醉醺醺的。他说,因为母亲在半夜时锁上了屋门和院门,奥班比打开百叶窗把伊肯纳放进来,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精味。

波贾等得坐立不安,怒火上涌。到了快十一点的时候,他失去了耐心,开始敲门,起初还算温和,后来越敲越大声。奥班比说,备受挫折的波贾像站在陌生人家门口那样用耳朵贴着门,然后像被闪电击中一样猛地转身对他说:“我听不到里面有动静。你确定伊肯纳还活着吗?”

奥班比说,波贾问得很真诚,生怕伊肯纳遭遇不测的样子。接着,波贾又贴耳过去,然后再敲门,这次敲得更响了,还高声叫伊肯纳的名字,要他开门。

门那边还是没有反应。波贾火了,开始用身体撞门。后来他不撞了,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既有如释重负,又有之前没有的恐惧。

“他在里面。”他从门边走开,向奥班比嘟哝道,“我刚才听见里面有动静——他还有气儿。”

“哪个疯子吵得我不得安宁?”伊肯纳在房间里厉声问道。

波贾一开始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叫道:“伊肯纳,你才是疯子。我没疯。你最好现在就把门打开;这房间也有我一半。”

屋里响起一阵迅捷的脚步声,伊肯纳眨眼就出了房间。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波贾甚至没看见他出拳就倒在了地上。

“你说的我都听见了,”伊肯纳对挣扎着起身的波贾说,“我都听见了——你说我死了,没气了。你,波贾,枉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希望我死掉,对吗?还有,你还叫我疯子。我是疯子?今天我要让你看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