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ece(第2/3页)

突然,我意识到“情欲之心”正慢慢滑向大船。我往前挪了几步,向外窥视,看见他正把小艇拉过来。他蹲在驾驶舱里,黑色的身形被月光镀亮了轮廓。他猛地转身开枪,我赶紧缩头,一颗子弹划过空中,没入夜色。我突然明白他之前在悄无声息地做什么。他可能从洞里抓出那捆钞票和那袋宝石。我突然冒出来,带了一艘小快艇作礼物,按常理推断,还装了足够返回的油料。那么再会了,朋友。对他来说,这是不错的解决之道。他知道我从水里逃脱了,局面对他来说很棘手,但现在他有机会甩掉困局。他可以找个黑暗的地方上岸,让小艇漂走。之后,我就没法再威胁到他。他把我留在“逍遥游”上,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只要他松开缆绳,跳进“情欲之心”,就胜券在握。我再也抓不到他。

我不敢等太久。“逍遥游”被大浪夹击,颠簸晃荡。每次浪头打到左舷,海水就冲进驾驶舱。这艘船的驾驶舱有所谓的自动排水功能,其实只不过是船舱甲板比船身吃水线要高一些,水可以从嵌在甲板角落的排水口流走。

“情欲之心”漂到大船旁停了五秒钟左右,我把双手放在救生艇下,把它翻过来,推进驾驶舱,自己跟着进去。救生艇震出巨大的声响,然后从甲板上弹起,飞向船尾,撞了他一下。这一下撞得他四仰八叉,他手里“情欲之心”的缆绳掉在地上。风可以轻易地吹动小艇,却吹不动大船,于是小艇离大船右舷越来越远,同时急速抽回缆绳。我跳上甲板,失去平衡,同时掐准晃动的频率,在他起身时向他扑去,双手钳住他拿枪的手腕。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我顶住他的反抗,夹住他的手,扭过来,就像小孩摧残树枝那样。我的脑门摔到甲板上,双腿乱甩。就在我支撑不住,快要松手的时候,我感觉到那只手臂放弃了挣扎。我们缠成一团,被海水冲进船尾右舷的角落,两人都为了挣脱对方而肉搏。缆绳穿过右舷栏杆向外飞去,他伸手狂抓,还差几英寸就要得手,船身却向左倾斜,把他甩回来。漂浮的“情欲之心”把我们拉向另一边,与此同时,就着月光,我看见缆绳的白色末端滑出栏杆,坠入夜色。我跪在地上,在水中摸枪。他两手空空,我怀疑枪是不是掉进海里了。他用裤子滑行,一阵晃动将他钉在左舷上,任由海水冲刷。我知道他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办。他必须解决我,然后开动“逍遥游”,顺风而下,找回小艇。我是问题所在。我的指尖扫到了手枪。船向右舷晃动,他顺势冲过来时,我抓起枪。如果他爬着过来,就可以抢先一步,但他站起身子,猛扑过来,所以我有时间举枪打中他硬实的肚子,在他扑上来之前又开了两枪,但没打中。中枪之后,他发出怪叫,呼吸中伴着类似口哨的声音,不是疼痛或恐惧的叫声,而是纯粹的暴怒。如果他想踩住某个乱动的东西,也可能发出这种怪叫。

他抓住我的脖子,我挣脱开,意识到他的右手臂没力了。那只手臂还能动,却失去了可怖的能量。我甩开他,然后和他面面相觑地扭在一起。我们的动作太过暴烈,要站起来,风险很大,因为我们都无力防御对方。枪不见了。他用左手,我用右手。我们的对打和劣质电视剧里一样,先吼一声,然后一边哼哼,一边出拳、出拳、再出拳。我明白,如果能撑住,胜利将属于我。他中了一枪。也许他意识到势头不对,我看到他把左手伸进衬衫。还有一支枪?一把刀?在突如其来的惊恐中,我想给他一记重拳,了断这一切。可他像猫一样敏捷地缩头,我打了个空,直直趴倒在地。我翻过身,看见他拿什么东西砸向我的脑袋。我抽身躲开,那东西擦过我的脸颊,击中柚木地板,爆开。水晶软糖散落一地,在月光下四溢奔逃。它们是布袋里的宝藏。他惊愕地嚎叫起来,扑在地上,拼命抓回满地的圆宝石。海水冲进来,不可避免地把它们扫向船尾,落进排水口,葬入深海。有那么一小会,我觉得他似乎忘了我的存在。我放低身子,掐准晃动的频率,在他起身足够高的时候,朝他冲过去,肩膀抵着他的肚子,两腿狂奔,在右舷下沉时把他撞回栏杆上。他翻倒过去,死命乱抓我,但我抓紧栏杆,他什么也没抓住,跌入海中。

不知为何,我以为他会像石头一样沉下去。我抓着栏杆,喘不过气来,突然看见他冒出水面,抹掉眼里的海水,寻找方向,然后转身朝“情欲之心”游去。虽然他扭伤了一条胳膊,腹中有一颗子弹,我依然相信他能游过去。他的前方,小艇在月光中上下起伏。

我感到不可名状的惊慌,开始找东西扔他。“逍遥游”正朝同样的方向漂去,他游得还不够远。船上的储物室里有一把大锚,我把它拉出来,链条在锚柱上格格作响。我用双手抓住船锚,站稳脚跟,用尽全力把它扔出去,划出一条叮当作响的弧线。海浪正将他举起,锚就落在他的后脑、脖子和肩膀后面,然后顺势翻过了他的肩膀——海面上突然空无一物。绑着链条尽头的绳索抽打我的脚踝,凭着本能,我一脚踩上去。我虚弱地弯腰,捡起绳索,没有力气拉回船锚,只是把绳索在右舷船尾的绳栓上绕了几圈。我继续搜索他的踪迹,不相信有东西能了结他。我踏出一步,寻找平衡,一脚踩在一块像鹅卵石的东西上。我把它捡起来,放进口袋,然后拖着脚步走进控制室。我必须让船停止摇晃,否则我会疯掉。我开动引擎,让船逆风航行,把速度减到最低,然后开启自动驾驶,让它接手,稳住轮盘。我的下嘴唇裂成两片,其中一片向下撇,露出左边的牙齿。我打开前灯,仪表盘旁边的支架上有个手电筒,我拿着它往底舱去。刚才剧烈的晃动把两个女人从卧舱里震了出来,她们趴在狭窄的过道里,笛玲压在露易丝身上。我把笛玲抬回左舷的卧舱,她还在沉睡,喉咙发出长长的呼吸声。

对露易丝,我要温柔得多。我跪在地上,把她翻身,再抱起她,放进卧舱,然后用手电筒照着她。她的脸呈发酵的黄色,整个左脸是一片黑色的瘀伤。我摸不到她的呼吸,但把耳朵贴在她的胸口,能听到细弱、缓慢、游丝般的心跳挣扎。

我一边给两个人都盖上毯子,把身子周围塞严实,一边喃喃自语。我的脑海里似乎充满了空白、幻影和迷雾,仿佛一片被薄纸般脆弱的骨头包裹的广袤寂寞之地。

找到泰戈的船,这是最紧要的。往顺风的方向看。我回到驾驶舱,取消自动驾驶,让船回转向后开去,并加了一点油门。突然,我想起那该死的锚。我已经搞不清它的位置,应该早点把绳索绕到锚柱上。锚被船拖着,会在水里乱搅。我把船又调回自动驾驶,然后到船尾去,决定解开绳索,把锚放掉。我开灯照着海面,寻找锚的踪迹。船后四十尺的地方,水流拱起平滑的圆丘。小艾伦浮在丘顶,脸朝上露出水面,对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