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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崔维,你明白他会停在某个私密的地方,就像停在我家的码头。”

“这也挺有帮助的。”

“是你让我说的,我只是想帮帮你。”

她带着温柔的怒火看着我。她是生命经历了几亿年进化后的产物。这当中有许多随机的生与死。那些穿着一身盔甲的小脑壳蜥蜴没能熬过来;鲨鱼、蝎子和鳄鱼,就像活化石一样,还活得挺滋润。凶残、剧毒和狡诈是很好的生存筹码,而这个直立行走的雌性哺乳动物似乎缺少必要的生存工具。让她在沼泽地待一晚上,足以要她的命。然而,脆弱的背后,她却惊人的坚韧。小艾伦这样的人不及她进化得完善。他是个蛮人,刚走出洞穴没两步。他们俩处在人类曲线的两端,其他人游荡在中间。如果人类还在进化,如果我们认同敏感不是弱点而是力量,那么她这样的人就是我们繁衍的标准。可是,这世上有太多小艾伦了。

“帮我找到他的船。”我对她说。

“什么意思?”

“如果要找出他的船在哪,我需要知道哪些东西?随便什么。”

她慢慢起身,若有所思,然后去洗了个澡。我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她试图抹掉那段时间里的所有记忆,而我现在要强迫她回忆。那是一段纠结缠绕、从酒精中滤出的回忆。

她突然冲进休息室,裹着我的一件蓝色大浴巾,头上围着一条白色的毛巾。她的脸变得狭长而专注,五官也更为鲜明。

“最后一次出海,”她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关联,我们停在迈阿密的一个类似修船厂的地方,名字我不记得了,好像是为了一个新的发动机。他一直抱怨发动机的噪音。他们把舱口盖拆下来,做了很多测试。有个人说要好长时间才能搞到小艾伦要的发动机,他很恼火,但还是订了一个,付了定金。他订的是一个刚上市的新型号。”

她坐在我身边,我们一起翻阅黄页。她用修长的手指掠过纸上列出的名字,突然停下。“这里,就是这家。”

罗宾森—兰德,在丁拿礁下面,英格拉罕高速出口。维修、停靠,大活小活都接。

“也许东西还没到,”她细声细气地说,身子颤了一下,“我害怕,崔维。我希望东西到了,他装上,然后开走了。我希望你永远找不到他。”

我给露易丝买了午饭,送她回船屋。我把艾格尼丝小姐停在罗宾森—兰德的大停车场。就算在夏天淡季,这里依然忙碌,船坞看上去停满了。他们的船坞盖成长长的一排,还有两个大仓库,供小船进出。商店在几幢钢筋水泥的楼里。虽然是周六下午,电锯、焊枪和其他电动工具开动着,不过可以想见,只有普通员工在干活。这里有很多支船架、起重机、船坞和水道。办公区域紧靠最边上的一幢商店楼,离卡车下货处很近。

办公室里有个女孩在坐班。她一头红发、身材圆胖、神情冷淡,一只眼睛微微斜视。

“我们还没开门。”她说。

“我就是想问一下订的发动机到了没。”

她叹了口,仿佛我是在要求她徒步走到明尼苏达去。“谁订的?”叹气。

“A·A·艾伦。”

她站起来,走向一排档案柜,开始翻阅卡片。“给‘逍遥游’订的?”叹气。

“没错。”

她取出卡片,皱起眉头。“六月二号订的,一台科尔6.5A-23。老天,现在应该到了。”

“卡上没写吗?”

“没写,卡上不写这个。”叹气,“看这张卡,我只能说东西没送出来,也没装上。”叹气。

“卡上写了是谁负责这台机子吗?”

“卡上当然写了谁负责。”叹气,“威克先生,他今天不在。”

“乔·威克?”

“不是,是霍华德·威克,不过他们都叫他哈克。”

“停进来的船,你们都有记录吗?”

“停进来的船,我们当然有记录。”叹气,“在码头的办公室里。”

“停进来的船,你们当然有记录,在码头的办公室里。多谢了。”

那一刻,她有点慌乱。“不好意思,空调坏了,电话响个不停,还不断有人进来。”叹气。

“我也很抱歉。开心点,红妹。”

她笑笑,眨了眨斜眼,继续飞快地打字。

我在一家冷飕飕的酒吧里打电话给黄页上唯一的霍华德·威克,一个很小的小孩接起电话,说:“喂?”不管我说什么,他总是说:“喂?”我不停地让他去找他老爸,他却不停地说“喂?”,让我觉得自己像老式喜剧电影里被戏弄的角色。突然,小孩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接着一个女人紧绷又恼火的嗓音钻进我的耳朵。

哈克在院子里,稍等一下。小孩又回来,含着泪水说“喂?”

“哪位?”威克说。

“抱歉在你休息的时候打扰你。听说你在一艘四十尺长的斯塔德游艇上装了台科尔6.5A-23,我想了解一下效果如何?”

“什么?噢,我不知道你说的效果是指什么。这是套好设备,只要你有地方装,而且不让它超负荷运转,应该没问题的,你说是不是?”

“我想问噪音和震动方面怎么样?”

“对于这种船来说没问题。你问的是叫‘逍遥游’的船吗?”

“就是它。”

“上周一还是上周二发动机就到了,但还没安装。他们打电话问了几次,我估计这周他们还会打来,然后把船开来,我们把东西装上。你要是想看看,我到时候可以告诉你。你的船现在是什么发动机?”

“一艘老款的萨姆逊十千瓦柴油机,手动的,很吵,很大。”

“关键是最高负载量,换掉之后你只能少载一点了。”

我告诉他,“逍遥游”开工的时候,希望他能打给我。打对方付费的电话到劳德代尔堡。他记下号码,说没问题。

“就是这两天了吧?”我问,“‘逍遥游’就在附近吧?”

“就我所知,他知道最近就要装了。”

我开车穿过傍晚的热气回去。天色暗下来,变成有毒的绿色。闸门拉下,雨水顺着管道冲落。玫瑰色的闪电罩住天空。银色的雨水在黄昏前的暗绿色天际下飞溅。我找到一个地方,开出主路,让那些傻呵呵的司机去互相折腾吧,最终只会肥了汽修铺子,忙坏机修工,塞满法院的日程。因为眼前的场景预示着车祸的来临。

艾格尼丝小姐温顺地蹲在暴雨中,而我开始把精神聚焦在小艾伦身上。他像个邋遢的小流氓,抢了一家借贷公司,但逍遥的日子也不多了。这个年代,没有什么能逃脱记录,各种身份识别系统让我们步履蹒跚,只有最聪明、最自制的人能拿着不义之财而长久安然。小艾伦犯了重罪。也许他算得上聪明,但绝对谈不上自制。回坎多岛,强暴并蹂躏一个厌恶他的寂寞女子,是很蠢的举动;暴打凯西更是白痴至极;向海地小婊子炫耀宝石则过分鲁莽而自信了。他是个口袋里塞满钱的装逼水手,如果继续鲁莽下去,不论他本人还是他的钱,都时日无多。这么看来,他已有的运气简直好翻了天。他的受害者,到目前为止,都保持沉默。他此刻的受害者,不管是谁,说不定没有那么服帖。所以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