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第2/6页)

电视里,解说员声嘶力竭地叫嚷着。

“知寿,你喜欢棒球?”

听到别人叫我的名字,吃了一惊。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多少有点儿心颤,还有种不快的预感。

“也不怎么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吗?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呢。”

说着,她就关了电视,从大围裙的兜里拿出毛线和棒针,织起一个圆圆的什么物件来。

果盘里堆着满满一盘小粉肠,我已经吃饱,可是受不了这样的沉闷,加上百无聊赖,只好又吃起来。嘴里咸得不得了。猫咪凑过来,她把吃进嘴里的一根“呸”地吐到手心里,让猫咪吃。

“不好意思,让你和我这老太婆一起过,我叫荻野吟子。”

她突然自我介绍起来,为不让这对话中断,我赶紧接过话茬回答:

“啊,我叫三田知寿。以后给您添麻烦了。”

“我先泡,行吗……”

“什么?”

“我喜欢泡头澡。”

“噢,请吧,请吧。”

“那我先去了。”

她刚一出屋,我马上就地一躺。看来她不太老古板,想到这儿,心情多少轻松了些。她这么热情招待我,我倒不自在了,还不如就把我当作吃家里闲饭的女儿呢。刚才一直强装的笑脸,现在还没松弛,我伸出双手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刚才吃了一块小粉肠的那只黄猫咪,躲在角落里警觉地瞧着我。

听见浴室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后,我从厨房开始,一个一个打开我所能找到的抽屉。每个抽屉都没装满。洗碗池下面的抽屉里只放了两双长筷子。地板下的储物箱里放着三大瓶自家腌制的梅子酒。红色的瓶盖上用黑色碳素笔写着平成七年[1]六月二十一日。

顺便走进她的房间——就在我的房间对面,茶色花格窗帘旁边,挂着一串褪了色的纸鹤。走近一看,好像是用广告纸之类的叠的。我用手拨弄了一下,落下不少灰尘。旁边有个小佛龛,我不想看。

在小衣柜上面,放着一只玻璃门橱柜。里面满满当当地摆着老式汽车模型和东京塔模型,还有其他城市的模型。最里面有个俄罗斯娃娃。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反正是娃娃中套娃娃那种。在苏维埃时代去苏联出差的叔叔曾经给我买过,所以有印象。

这就是老人的生活啊。我抱着胳膊环顾着四周时,听见浴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打开玻璃门,随便抓了一个最外面的小丑木偶,返回自己的房间。我在窗边等着看电车进站,一边摇晃手里的那个木偶,木偶的脑袋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我趴在淡淡的草绿色的榻榻米上,鼻子贴近榻榻米使劲闻着,旁边已经铺好了干净的被褥。

我翻过身仰躺着,一张张看起门楣上那些猫咪的照片来,还给它们分别起了名字。三毛、小花、黑子、点点、黄咪咪、红鼻头、肥肥。数了数一共二十三张。这些猫的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参观房子的时候,吃饭的时候,都没好意思问出口。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以后的日子。

“我和老太婆住一块儿了。”

“哦。”

阳平应声时眼睛不离电脑屏幕。他在跟电脑玩麻将,嘴里不停地冒出乱七八糟我根本听不懂的词,什么“混蛋”啦“哇——”的,一个人玩得还挺起劲。

两周前搬到吟子家后我们就一直没见面,可是看他的表情,好像刚刚才分开不久似的。从吟子家到这儿要倒三趟车,花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我一犯懒,来得也就少了。但是今天我能这样勤快,特意到这儿来,总该得到句表扬什么的吧。

“你干吗非得住这儿?”

不管我怎么给他捏背,按摩他的头,舔他的耳朵,阳平都没有反应。

“你觉得我特讨厌吧?”

“什么?”

他似乎烦透了,看都不看我。

“算了,我走了。老太婆等着我呢。”

我抓起包,使劲把门摔上,也没听到任何反应。我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然后朝车站跑去,就像要逃离寒冷的春风、逃离挫败感似的。

走在通向车站的樱花行道树下,白色的花瓣飘落身上,我不禁烦躁起来。我不需要春天这样不上不下的季节。连晴天也让人觉得冷,就盼着夏天快点儿来。冬天完了就是夏天该多好。一听人家说樱花怎么怎么美,款冬花茎、菜花、新鲜的洋葱头怎么怎么好吃,我就来气。真想给他们一句“有什么可显摆的”。我才不会为这些个东西瞎激动呢。

又加上吃的花粉症的药,搞得我今天鼻干喉咙渴,就更烦了。我吸了吸鼻涕,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跟阳平交朋友有两年半了,可我们从不出去约会,去年连生日礼物都没有互送。我们俩见面一般泡在屋子里,从没讨论过任何问题,也没吵过一次像样的架。说得好听一点,彼此的存在犹如空气。但实际上,我们互相都感觉对方是可有可无的,这跟空气有本质的区别。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分手,也不知道怎么分手,凭感觉这段恋情差不多走到头了。反正迟早要结束的话,就顺其自然吧,用不着自己去主动加快分手吧。

他是我高中的学长,现在在大学学系统工学。他对学习不怎么上心,整天在房间里跟电脑玩游戏。我常常对着他的后背看书或沉浸于空想。他玩得告一段落后,我们就会做爱。他是个不讲究技巧、精力旺盛的人。

差不多三次有一次我会拒绝他。

回到家时,吟子正在被炉前做刺绣活儿。她家被炉上盖的被子格外地厚实。满是毛球的驼色毛毯上有一层茶色的毛毯,上面又加了一层和服外衣似的红色羽绒被。

“我回来了。”

“啊,回来啦。”

吟子将滑落到鼻头的眼镜推回了原位。我努力掩饰着刚才在阳平那儿受的委屈,笑嘻嘻地把外套挂在墙上的衣钩上。

“吃羊羹吗?”

“哎,谢谢。”

吟子“嗨”一声使劲站起身来,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后,左手扶着椅背,右手撑着腰,站在那儿半天没动地方。我也不由自主地站到她身边。洗碗池上方的小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小路,我看了半天没觉得有什么可看的,终于绷不住劲儿了,小声嘟囔了几句。

“看样子你事事不顺心哪。”

“你说什么呀。”

我懒得跟她解释,哈哈哈地笑几声糊弄过去。吟子也呵呵地笑了。

厨房餐桌的一角放着一长条羊羹,一半露在刚打开的玻璃纸外面。

“我来切羊羹吧。”

“厨房炉灶上,开水自沸腾,无人理睬好悲伤。”

“什么呀?”

“这俳句不错吧。”

“你说什么呀?”

“这是我侄子上中学时,获学校三等奖的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