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高墙 1961年 第二章(第2/3页)

乔治和同是法律系学生的约瑟夫·乌戈打了个招呼。乔是个有着一双湛蓝色眼睛的白人青年。两人一起组织了马萨诸塞州剑桥市抵制伍尔沃斯便利餐馆的运动。伍尔沃斯便利餐馆在大多数州都是各种族混用的,但在南方实行与公共汽车类似的种族隔离制度。约瑟夫总有办法在正面冲突前失踪。乔治把乔看成一个心怀善意,但事到临头却决心不够的懦夫。“约瑟夫,你和我们一起去吗?”乔治尽量不流露出怀疑的语气来。

乔摇了摇头。“我只是来祝你们好运的。”他吸着一根白色过滤嘴的薄荷醇长烟,焦躁不安地用烟敲打着锡制烟灰缸的边缘。

“不去真是太可惜了。你不就是来自南方的吗?”

“我来自阿拉巴马的伯明翰。”

“他们肯定把我们称为外来的搅局者,公共汽车上有个证明他们错了的南方人会非常有用。”

“我不能去,我有别的事要办。”

乔治没有向约瑟夫施压。他本人也非常害怕。如果细思起此行的危险性来,他或许会劝自己也别去了。他看了看周围的同行者,欣喜地在他们中间看见了民权运动中最激进的团体:学生非暴力委员会的创始会员,来自神学系的约翰·刘易斯。

他们的领导人让大家集中注意力,对媒体发表了简短的声明。讲到一半时,乔治看到一个穿着褶皱西服的四十岁白人男子走进了咖啡店。这个男人体态发胖,面露醉意,长相比较英俊。他看上去像是个搭长途汽车的乘客,没人对他多加注意。他坐在乔治身旁,用一条胳膊搂了搂乔治,草草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来人是乔治的父亲格雷格·别斯科夫参议员。

华盛顿的圈内人都知道这个秘密,但这个秘密从没被公开过。格雷格不是有此类秘密的唯一政治家。斯特罗姆·瑟蒙德参议员也在给家里女仆生的女儿付大学学费:据传那个女孩是瑟蒙德参议员的私生女——但这不妨碍他当个偏激的种族分离主义者。格雷格出现在六岁乔治面前的时候,他让乔治叫他格雷格叔叔,两人一直没找到更为委婉的称呼。

格雷格是个靠不住的自私男人,但却在以自己的方式关怀着乔治。青少年时期的乔治曾长时间地和父亲怄气,最后却还是接受了他。毕竟,有半个父亲比完全没有父亲要好一些。

“乔治,”格雷格轻声说,“我为你担心。”

“你和妈妈完全一样。”

“她是怎么说的?”

“她认为南方的种族主义者会把我们全给杀了。”

“我觉得不会发生这种事,但你会丢掉饭碗。”

“伦肖先生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但你一被捕他马上就会知道。”

来自布法罗的伦肖是格雷格儿时的伙伴,目前是华盛顿一家很有声望的律师事务所的资深合伙人。去年夏天格雷格安排乔治去伦肖的事务所打暑期工。父子俩希望,乔治毕业以后能在这个律师事务所里谋得一个职位。这将是一个伟大的变革:乔治将是律师事务所除清洁工外第一位黑人职员。

乔治带着丝怒气地说:“参加自由之行并不违法乱纪,我们正努力坚持执法。种族分离主义者才是罪犯。我本期望伦肖这样的律师能理解。”

“他理解。但是他也不会雇一个惹上警察的人。就算你是白人也一样。”

“可我们站在法律正义的这一边啊!”

“生活中没有公平可言。你的学生时代已经结束了——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组织人的发言到了尾声,他大声疾呼:“各位,拿上你们的车票,检查一下各自的包,准备出发了。”

乔治站起身。

格雷格问:“我没能说服你,是吗?”

他的表情如此凄凉,乔治真想就此屈服,但他无法这样做。“不行,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说。

“那你千万要小心。”

乔治很感动。“我很幸运,有为我担心的人。”他说,“我会小心的。”

格雷格捏了捏乔治的胳膊,悄悄走开了。

乔治和其他自由之行运动参与者在购票窗前排成一列,购买了前往新奥尔良的车票。他走向蓝灰相间的长途汽车,把手提箱交给搬运员,由搬运员放进了车上的行李箱。汽车侧面画着长途汽车公司的灰狗标志和公司的口号:“乘我们的汽车非常舒适……开车让我们来就好。”乔治上了车。

一个运动组织者把他引到了前排附近的座位,其他的人被安排坐在人种混合区。司机对参加自由之行运动的人没有多加注意,其他乘客也只是微微有些好奇。乔治打开母亲给他的小说,开始读第一行。

没一会儿,运动组织者把一个女孩带到乔治身边的座位。他高兴地对女孩点了点头。乔治见过她几次,很喜欢她。女孩的名字叫玛丽亚·萨默斯。玛丽亚穿着淡灰色的高领毛衣和宽下摆的连衣裙,打扮得非常得体。她的肤色和乔治的母亲一样黑,长着一只可爱的扁平鼻子,她的嘴唇非常性感,常会使乔治产生想吻的欲望。乔治知道她在芝加哥大学法学院读书,和他一样即将毕业,所以他们的年龄应该很接近。乔治觉得除了聪明以外,玛丽亚一定还是个极具意志力的人:作为一个黑人和女人,仍能在芝加哥大学法学院这种地方读书。

司机开动长途汽车时,乔治合起了书。玛丽亚低下头,看着小说的标题说:“是《杀死一只知更鸟》啊,去年夏天我就在阿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

蒙哥马利是阿拉巴马州的州政府所在地。“你在那儿干吗?”乔治问。

“我爸爸是个律师,他的一个客户起诉了阿拉巴马州的州政府。假期时我为爸爸工作。”

“你们赢了吗?”

“没赢。你继续看吧,别被我打扰了。”

“没关系,书什么时候都能看。但长途车能碰上美女邻座的机会能有多少啊?”

“我真是服了你了。”她说,“有人警告过我,你油嘴滑舌。”

“想听的话,我可以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说来听听。”

“我很真诚的。”

她笑了。乔治说:“千万别说出去,这会坏了我的名声的。”

公共汽车穿越波托马克河,沿着一号公路进入弗吉尼亚州。“乔治,你已经进入南方了,”玛丽亚说,“你害怕了吗?”

“当然害怕。”

“我也是。”

高速公路笔直狭窄,穿越春色青葱的树林。他们经过了很多小镇,那里有很多无事可干的人,会停下脚步看着长途汽车驶过。乔治没怎么往窗外看,一直在和玛丽亚交谈。她告诉他,她在一个虔诚信教的家庭里长大,爷爷是个传教士。乔治说他去教堂只是为了让妈妈高兴,玛丽亚承认自己也一样。聊着聊着,长途汽车不觉已经开出了五十英里,到了弗雷德里克斯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