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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仁波切会说,他是苏菲,或者天主教徒。我以为他会问弗里敦夫妇,他们有没有见过任何人临终的一刻,有没有每天静坐两个小时观察头脑的运作,或者有没有试过三年禁语。他却说道:“我觉得佛教不是你很喜欢的东西。”又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教授说,接过高球,把它扣杀过网,“这关乎它是一门健全的哲学,还是某种反唯我论的劣品。”“他不会懂这个词的,亲爱的。”

“那就胡说,某种胡说。”马修说。

“可能是胡说。”仁波切把一只手放在马修的胳膊上,就像要安抚他,或者把他扭回来面朝我们。“可能是。我们怎么检验呢?”

“在我们的传统里,”马修说,“几千年来的检验就是我们叫做逻辑的东西。”

“啊。”

“而且,老实说,我从不觉得佛教能过关。无意冒犯,请别见怪。”

“你冒犯不了我的。”

“你不是每一天都能在迷你高尔夫球场上发现一个仁波切,有机会去……而且给他一个机会来捍卫他自己的宗教所依存的理念。”

“不是一个宗教,”仁波切开心地微笑着说,“不是佛教,我不是。”

“呸,纯粹的语义学。”

仁波切迷惑地转向我,我说:“文字游戏。”

马修说:“不完全是。”

谢天谢地,之后轮到我们开始玩了。我提示马修,他示意妻子她应该第一个开球。我年轻的时候也玩过几回迷你高尔夫——在科德角,当时孩子们还小,我们几乎每晚饭后都去玩一局。但我们从没面对过现在这样的挑战:一条狭长的绿色地毯球道,有四个一英尺高的隆起,大概间隔五英尺。球洞在第三个和第四个隆起之间。“这个要人命啊,”伊芙琳开心地说,“我大概应该写下一个六杆,然后捡球走人。”

马修大笑。“不,不,宝贝。算我们家的总杆数。”

“你们玩钱的吗?”我问。

马修扫了我一眼,眼神中有某种难色和恐吓。“是在叫板吗?”

“不,只是问一下。”

“有时玩钱。你想玩吗?”

“不怎么想玩。”

“我玩。”仁波切说。

“想必你还可以一边练习你的11门语言。”

“宝贝!”伊芙琳突然插嘴。“你为什么要对这个人这么刻薄呢?人家对我们做什么了,说到底还是你邀请他加入我们的。”

马修似乎很惊讶,甚至被这句话刺伤了,这倒让我很惊讶。我之后想到,他在一定程度上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别人的影响,甚至大体上没有意识,不知道自己话里阴暗隐蔽的出处。我能从他瘦削的脸上看到类似在圣母大学修女的容貌中见过的表情,类似与我的旅伴前几次谈话中我内心所感受的情绪。仁波切的存在方式,他的性格,声音或脸庞,带出潜伏在我们这种人心里的恐惧,我们这种满脑子思想的人。这种恐惧一直在安睡,直到他顶着光头、穿着红袍,从容地出现。当它醒来时,我们不得不用虔诚、用博学的言论、用知识分子的优越性尽可能地赶紧把它盖住。

“仁波切和我来场比赛怎么样?”马修提议。被妻子的问题提点过之后,他尝试调适语气,回到不那么咄咄逼人的状态,他成功了一半。“来场决斗吧。我们会像《夜色温柔》里的巴班和麦吉斯科,或者《父与子》里的巴扎罗夫和帕威尔叔叔。我引用的书目合乎规矩吗,伊芙琳?”

“他不会理解那些出处的,甜心。”

马修似乎没听到。他把间距稍宽的蓝眼睛聚焦在仁波切的脸上。“你怎么说,先生?一场决斗。西方理性主义对阵东方的神神叨叨,在迷你高尔夫球场的超自然场地上决一胜负。赢家可以问输家一则公案,那很公平,不是吗?输家得等到公案的回答让赢家满意为止,才能吃晚饭。”

“我们玩友谊赛就好。”我说。

仁波切的宽脸变得难以琢磨。我试图引起他的注意,给他发个暗号:不要啊!万一你输了……我们必须吃……所以不要啊!“好,”他过了片刻说,“好,可以。”

“啊哈,真棒。去吧,亲爱的,让我们看看是怎么玩的。”

伊芙琳站好位,笨拙地朝亮黄色的球挥杆,把它推向了第一座小丘的半山。它滚回她的脚边。

“宝贝,给我好好打。”

她强作欢颜,再次挥杆击球,这次力气更大,球朝一旁飞去,从板子上弹开,勉强过了第一座丘。“现在该我了,”马修说,“我要让这位大仙有幸见识到我的球直飞进洞。”他弯腰探球,模仿起我有时在周日下午的电视上看过几分钟的真正高尔夫球手。他把球杆握了又握,研究击球路线,再一次重新站位,终于击出了球。球翻过第一座、第二座,稍快地翻过第三座小丘,最后飞过了第四座小丘,离球洞远得很。

我站起来,挥出差不多的一杆。我的绿球落在不超过马修的棕球一英寸的地方。

轮到仁波切了。他把球摆在地毯上,俯身在上方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在保龄球道上的移动姿态。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试图模仿他见到的样子。我担心我们会再次面临对峙,仁波切的球疯狂地飞到右边,砸到在度假的一家人,仁波切去追球,更多道歉,比赛拖了又拖,而马修轻松获胜,大肆吹嘘,连珠炮似的喷出讥讽之词,像个手握榴弹发射器的悲伤小丑。这件事以灾难告终:仁波切没能答出教授的公案,我本人不能吃饭。

仁波切用粉色球来玩,当然,那是他最爱的颜色。他迅速地小挥一杆,球平稳地攀过第一个小丘,又攀过第二个,同时失速,刚好到达第三座丘顶,然后直线下落,正好进洞。我大呼一声。隔壁球洞的一个爸爸一直在观战,他小声地喝彩。连伊芙琳都高举双臂一秒。

“啊,是好球吗?”仁波切询问。

伊芙琳和我努力完成三杆进洞,而马修,他挥动着看似确实昂贵的推杆,把他的球来回击过小丘,随着挫败感的剧增,打得越来越差,他试图一笑而过,仿佛这对他毫无影响,不存在赌注,不涉及自我,无关乎心态。他打了七杆。

从那以后,游戏异常缓慢地拖延下去。我们打完一个洞,等着,打完一个洞,再等,弗里敦夫妇和我们之间形成了可怕的紧张感。仁波切要不就是以前玩过高尔夫球,要不就是在这个游戏上天赋异禀,或者我个人还有个理论,就是他在运用某种瑜伽魔法,因为他连续两次一杆进洞。马修在半场标志时已经落后九杆,还剩四个洞时落后七杆。到那个时候,伊芙琳已经采取一种中立的沉默。马修打出一个一杆进洞,终于,在最后一个洞时,为自己赢得了下次的一场免费局,而仁波切打出了笨拙的四杆。不过,还是斯科沃罗季诺的专业选手赢了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