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共济(第4/6页)

班奈特少尉是少数不离不弃的军官之一。他已经竭尽所能,不过,他平时是剑桥艺术学院的教员,而士兵们此刻想要的,是一名真正的职业军官。许多人嘀嘀咕咕发着牢骚,班奈特最后气恼地告诉他们:“如果你们要我带领,我会带领你们;如果你们要我离开,我也可以离开。”

“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你做什么。”有人从行列中嚷嚷着说。

然而,这名艺术教授的领导能力远超过他们的预期。没多久,士兵们便全力以赴投入工作。他们把军车一辆辆并排,往海里延伸,然后放上沙袋、射穿轮胎,以便固定位置。他们到一家木材厂寻找材料搭建平台,并且拆掉搁浅船只的甲板做成木头步道。他们甚至绑上绳索栏杆作为最后装饰。

他们是在退潮时动工的,现在开始涨潮了,士兵们腰部以下泡在水里,试图以缆绳捆绑军车。有时候,他们必须肩搭着肩扶住登岸码头,直到缆绳捆紧。潮水反复扑打过来,他们全身湿透,而且沾满了油污。

第一〇二宪兵连的弟兄非常善于寻找建材,甚至可说是太厉害了。有一次,一位准将怒气冲冲地找上狄本斯,控诉有人偷了他指定作为救护车的四辆军车。狄本斯表达适当的惊愕,说他想象不出有谁会干这样的事,然后悄悄从别的地方偷四辆军车取代遗失的救护车。

大家口中的“宪兵码头”在五月三十日下午盖好,证实是一大成功。一整个晚上以及隔天一整天,源源不断的士兵利用它登上负责接驳的小型船只和工作艇。讽刺的是,班奈特的弟兄并没有上船。团本部觉得他们把码头盖得太好了,现在必须负责维修。原本答应让他们成为第一批“用户”的承诺,就这么付诸东流。相反地,他们费了一番苦功才学会一句古老的军事格言:千万别把一项任务干得太好,否则你永远甩不掉它。

后来,关于是谁最先提出登岸码头的点子,各方出现了许多揣测。除了狄本斯中尉之外,人们也将功劳归给史蒂文森将军、理乍得逊中校和亚历山大将军(Harold Alexander)等人。有趣的是,各方说词或许全都成立。这似乎是那种“时机成熟”自然出现的点子,因为从德国空军的空照图可以看出,在五月三十日到三十一日,玛洛海滩和拉帕讷之间出现了不下十座由军车搭成的登岸码头。

这意味着除了坚忍不拔的第二五〇野战工兵连之外,还有许吐司兵投入修建工程。其中就包括第十二枪骑兵队的一支中队。他们在拉帕讷以西三英里处兴建一座登岸码头。对于这类工作,弟兄们毫无经验,毕竟他们本是一支装甲侦察队,但是周边防线目前已有充足人力,剩余的作战部队全都拥上海滩集合。

正规部队进入海滩之后,纪律出现惊人的提升。在布赖迪讷,科尔和理乍得逊中校首次度过一个轻松的夜晚。正如科尔稍嫌刻薄的解释,他们终于是在跟“真正的军人”打交道。

传统的力量在此昭然若揭。当卫斯托洛普上校命令国王直属皇家兵团第八营往海滩上的防波堤行进时,他首先召集旗下军官。他提醒军官,他们身上的勋章象征着历史最悠久的军团之一。“因此,我们今天下午踏上海滩时,代表的是整个军团,绝对不可以丢脸。我们必须为海滩上的乌合之众树立典范。”

部队踏出完美的步伐,手臂挥舞整齐划一,步枪上肩的姿势标准无误,军官和军士的数组井然有序。“海滩上的乌合之众”果然深受震撼。

十九岁的劳森少尉隶属于皇家炮兵团,他知道仪表非常重要,但是觉得自己现在很有理由蓬头垢面。他的炮兵部队在代尔和阿拉斯两度遭到重创,差一点无法退回周边防线——他们历经了两周的艰辛,而且几乎从来不曾停下脚步。

现在终于抵达拉帕讷,该轮到海军担心了。他在海滩上闲晃,突然瞥见一张熟悉的脸孔。那是他的父亲——暂时担任亚当将军参谋的劳森准将。小劳森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也在法国北部。他冲上前去,立定敬礼。

“你这副模样是什么意思!你让家族蒙羞!”老劳森大声斥责,“立刻去把头发剪了,把胡子刮了!”

儿子表示这个时候根本办不到。老劳森不予理会,只说他的勤务兵——战前就在他们家工作的仆人——可以打点一切。于是他就在敦刻尔克的沙滩上剪发修面。

防波堤上的克劳斯顿中校也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他看见一名岸勤队员的头发长得不像话,命令他去剪头发。

“理发院都关门了,长官。”对方从容不迫地回答。克劳斯顿仍旧坚持。终于,那名水兵拿出刺刀,割下一撮头发。“您现在希望我怎么做,”他问道,“放进纪念盒里?”

在中校坚定的领导下,防波堤在五月三十日一整天持续运作。络绎不绝的驱逐舰、扫雷艇、蒸汽船和拖网船停到防波堤旁接运士兵后返航。曾有长达两个钟头时间,克劳斯顿指示士兵在步道上用小跑步行进。当天下午及晚上,总共有超过两万四千名士兵登船。

由于多佛逆转了一项重大决策,克劳斯顿的努力得到大力支持。下午稍早,拉姆齐将军致电伦敦的庞德上将,坚持让现代化的驱逐舰重返执行任务。如果要及时撤回所有部队,这些驱逐舰必不可缺。双方经过一番激烈争执,庞德终于让步了。下午三点三十分,命令出炉,驱逐舰返回法国。

德军的炮台如今从格拉沃利讷向敦刻尔克港口发射,不过防波堤恰好落在射程范围之外。德国军机偶尔对船只展开打了就跑的袭击,不过凯瑟林将军庞大的轰炸机舰队仍然滞留地面。今天的气氛既轻松又愉快,跟昨天的恐惧与困惑有如天壤之别。“麦尔坎号”接运喀麦隆高地兵团时,领航员梅里斯上尉在前甲板吹奏着风笛。当皇家龙骑兵卫队的士兵往前行进时,一名高大的陆战队员站在走道上分发热汤。龙骑兵团的一位军官没有汤杯,不过他掏出不知从哪儿捡到的鸡尾酒高脚杯。陆战队员往杯子里盛满浓汤,然后郑重其事地询问:“上头要放樱桃吗,长官?”

但是最大的改变出现在海滩上。纪律持续改善,等待的队伍安静而有秩序,不断壮大的小船船队有条不紊地把部队接驳到外海的大型船舰上。当马歇尔上尉的十二人维安小队耐心等候登船时,一名上校跑来,他显然担心这支小队没事情做,于是命令他们“稍微收十海滩”。

马歇尔起初觉得上校肯定在开玩笑;但他错了,上校严肃得很。他解释道,他们收十得越整齐,越不容易让德国佬觉得英国远征军是仓皇溃逃;这样能挫挫敌军的胜利感,有助于他们的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