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页)

她并不是在给人贴标签,妄加猜测。这两件事劳伦从前都做过,还被逮到了。劳伦同意之后,托马西娜都被校长的开心惊到了。

“你想让我干吗?”

“帮我做准备工作,布置餐桌,确保杯子、盘子、厨具都干干净净。我要是需要什么东西,你就去商店买。我烹饪的时候,你就在桌旁帮客人。”

“就是做你的小跟班呗。”劳伦笑着说。

“你想这么说也行。”托马西娜说。她知道这是个大胆的举动,但她在劳伦身上看到一些其他老师忽略的东西。她看到过她烹饪时集中精神的样子,完完全全沉浸其中。劳伦对文字的理论不感兴趣,但只要是她稍有兴趣的实践活动,她都会全身投入,她希望让托马西娜满意—这又是其他老师没有体验过的。托马西娜想留住这份热忱,培养它,给劳伦一份校外的工作,这是这计划的一步,因为她在校外不需要向其他学生证明什么。

托马西娜正要出教室门,却被劳伦拦住了。

“老师,我这周末去你那儿吗?”

“嗯,来吧。有人预订了一顿纪念日晚餐。”她看着劳伦说,“不过你记得规矩的:指甲剪短,不要喷香水,头发扎起来。”

劳伦上学的时候都戴着亮闪闪的假指甲,蓬松的金发向后梳,满身呛人的香水味。她翻翻白眼。“好的,好的。”她看看自己的指甲—银色背景色,黑色闪电形状的花纹,“你知道这花了多久做的吗?”

“这个没有商量的余地。”托马西娜穿上了外套。她的胃在翻滚。她为什么要答应呢?她甚至开始希望有自然灾害发生了—一场飓风?现在这个季节还不会下暴风雪。也许她的车会坏掉?那她不去的话就不是她的错了。

“你没事吧,老师?”劳伦正看着她。

“我有件事要做,正为那件事紧张呢。”

“什么事?”

“我答应别人在一个朋友的追念仪式上朗诵。”

托马西娜甚至没法想这个话题。若是想的话,她就不敢去做了。她把那本书装在了包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很好做,她要读关于食物最著名的段落。她在家里练习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在家里练习根本就没有用,因为只有她自己。

劳伦盯着她,一脸困惑。

“你怕什么呢?老师,你肯定很厉害的。把他们全都吓趴下。”她做了个鬼脸,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用词,“呃,你知道我的意思。”

托马西娜不禁笑了起来。学生对她的信心让她也开心了一些。

“谢谢,劳伦。”她说。

“没什么的,”劳伦说,“你总是告诉我我能做到,有些事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你要是做砸了,也没人会在意,这不是你的话吗?可你得尝试啊。”

托马西娜被劳伦的逻辑感动了。她还没意识到她说的鼓励的话,劳伦都听进去了。这给了她她需要的勇气。

莎拉刚好赶在仪式开始前进了教堂门。她溜进门,被里面的人数惊呆了,睁圆了眼睛。她扫视一眼观众席,找空位,希望没人转身注意到她。她提醒自己,她来没有什么奇怪的,可她还是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一个柱子旁有个位子。那儿看不太清楚前面,但柱子还能挡一挡她。她坐下来,牧师走上前去,开始致欢迎辞。

哦,朱利叶斯,她想着,双手紧紧握住了双手,把它们搭在腿上。

托马西娜第一个上台朗诵。她看到顺序表时,吓了一跳,因为她这才意识到,没时间逃跑了。不过这样她也能早点解脱。她跟其他要上台的人一起坐在前排。她的心怦怦直跳,手掌都出汗了。她想逃跑,可又不想出丑。她必须上去。

突然间,上台的前奏—《为原则而战》15—结束了,她该上台了。她走上旋梯,感觉自己站得好高,仿佛在云端。她把书放在演讲台上,翻到她要读的那一页。她用红笔在要读的句子下面画了线,这些单词都在她眼前飘了起来。她无法直视观众。一想到整个教堂里的人都在看着她,都在等她开始,她就紧张得浑身火辣。她在打战。开始吧,她告诉自己,很快就过去了,快到你都反应不过来。

她开始读,但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她停顿了一下,清清嗓子,把脑海中告诉她快逃跑,逃出教堂,逃出去的那些小恶魔赶走。她的声音大了起来。她接着读下去,声音越来越清晰洪亮:

“她点了一份那种厚实丰满的小蛋糕,‘袖珍美人玛德琳’,它们的形状像是用贝壳做模具弄出来的。没过多久,经历了一整天对明天担忧的折磨,我无精打采,机械地往嘴边送了一勺茶,之前我用小块蛋糕蘸过这茶。那混了蛋糕屑的温热液体一碰到我的味蕾,我便浑身一哆嗦,彻底呆住了,脑海里只想着美味在我身上产生的美妙效果。一种无与伦比的愉悦感侵袭了我的各种感官,它与世隔绝,超脱,不知从何而来。这一瞬间,生活的变迁与我无关,生命中的灾难变得平淡,生命的短暂也如此虚幻—这种全新的感觉在我身上的作用与爱同样,给我注入一种可贵的精华,又或者,这一精华已经成了我的全部。我所有的卑微感、不安感、平庸感都消失了。这种全能的愉悦,到底从何而来?我能感到它是与茶和蛋糕的味道有关的,但它又远远超越了这些滋味,不可能与它们是同样的性质。”

“它是何时来的?它意味着什么?我该怎样抓住它,解读它呢?”

朗诵到最后三句话,她已经找到了节奏。她抬起头来,看着观众说出最后一段。观众全神贯注地听着,为了朱利叶斯,她克服了似乎无法克服的困难,这给她带来一股喜悦。她微笑着讲完,合上书,冷静、坚定、自信,她感觉很自信。

莎拉很庆幸,艾米莉亚用朱利叶斯的琴演奏时,教堂里每个人都落泪了。

她站在台前,开始演奏之前说了几句话。

“我父亲教给我最重要的一课,是对书的热爱,但他也教给我一份对音乐的热忱。我五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让我拉了他的大提琴。一个周日的下午,他教给我《小星星》,从那以后,我就迷上了音乐。我考了级,但从来没有他拉得那么好。我们经常一起演奏,这是他最爱的曲目之一,卡米尔·圣桑的《天鹅》。”

她轻轻点头,然后坐了下来,拿起琴弓开始演奏。曲子伤感到痛,其中的忧郁在教堂里萦绕,温柔地回荡。莎拉跪在面前的祈祷椅上,用双臂挡住头,忍住啜泣。她深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教堂里一片寂静,只有人群里偶然发出的啜泣声、清嗓子的声音,还有擦眼泪的声音,然后有人带头鼓起了掌,接着整个教堂里所有人都开始鼓掌。莎拉打起精神,坐起来,也开始鼓掌。她知道朱利叶斯肯定会非常自豪的,她知道他有多爱他的女儿,她好希望她能告诉艾米莉亚,他提起女儿时,眼里闪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