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发现(第2/3页)

“你修东西?”我边问边检查这个物件。

“有时候。”

几十根椅子腿。或者说更像椅子腿的研究。都是实体模型。或者可能是一家椅子腿工厂。

“你做椅子腿,”我说,“卖吗?”

“我喜欢用车床,”祖父确认说,“但瑟瑞娜说我今晚不能弄脏自己。”

他打开一罐亚麻籽油,开始把它涂在一根拐角柱上,柱子被固定在工作台的一根台钳里。

我坐在邻近他的一张凳子上观看。他目不转睛地用油,缓慢地一笔一笔涂,甚至来回涂上几次。祖父更加禅定的一面。他单是为了木头工艺而做木工。是过程,不是结果。是手段,不是目的。

“你就是那样伤了指头的吗?”我一冲动问道,但马上就后悔了。但有时一个问题就是得问出来。我不得不问。“是带锯吗?”

祖父没有回答,继续上油。过了片刻,他开口了。

“我小的时候摔了一跤,”他说,“摔出了窗外。”

“哎哟。”我脸都抽搐起来了,他抬头看我。

“我只记得这么多。”

他凝视了我一阵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告诉我更深层的什么。

“聪明鬼崔佛,”他说,“他们为什么那么叫你?”

“没人那么叫。只有瑟瑞娜,以前从来没人那么叫过。”

“因为你聪明。”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伸出左手,手掌摊开朝向我,把手朝我伸过来,这样我就能看清他断指的疤痕。

“你可以摸摸它们。”他说。

我照做了。我把手伸过桌子,牵起他的手。皮肤苍老粗糙,肉很厚。我用手指抚过他的手掌和残节,没有什么怪异的感觉。一点都不恐怖,尽管一个没有身临其境的人读起来可能觉得恐怖。他闭着眼睛站着,让我感觉他缺失的手指,在某种程度上,我感觉到了它们。我体会到塞缪尔爷爷以前的触觉。

“触摸。”他说,然后放下手,睁开眼睛。他别过脸去,开始忙他的活儿,留我一个人在那里。

我在工坊里转悠,观察工具,无穷无尽的各式刨子,曾在父亲码头的工坊里吸引我的视线。我不常被邀请进入。父亲从来没试过把我招进木工或造船师的行伍。他没有否定过我,但也不邀请我进入他的世界。我总是好奇,他为什么不邀请我呢?父亲为什么不想让我追随他的脚步呢?大多数的父亲都会啊。学校里,那些父亲是律师的男孩们都想当律师。那些父亲种地的孩子一边学习种地,一边长大。但我不是。尽管我一直喜爱参观父亲在码头的工作室,发现有趣的东西。辐刀是我最喜欢的工具,仅仅因为能想象用它刨光木头小辐条来做轮子。我也热爱日本锯子,以及各种木槌和钻孔机。我被它的触感、它的感官经验所吸引。我看到,出于它对身体的需求,父亲的手臂变得非常强壮。然而,父亲似乎把我让给了母亲,让给了她那个书本、学术和知识的世界。那个世界是不错,我也擅长。但打心底里,我一直渴望学习使用双手。

我有一次在父亲的工作室里撞见了他,那时我还小。我已经开始骑车上学,相当为自己骄傲,所以有时我会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去一下工作室。我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椅子里,俯着身子。他把头枕在手臂上,趴在锯木架上那一堆木条上。他睡着了。至少我以为他睡着了。但他没有。听到我站在那里蹭着脚步时,他睁开了眼睛。

“你在干什么?”我问他。

“我在听。”他说。

“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几百年的生命。我听到风雨火虫,四季变幻,鸟雀松鼠,听到这根木头的出处,那些树木的生命。你来试试。”

于是我拉开一张椅子,坐在父亲的旁边,把头埋下去。除了隔壁车间里舷外发动机运转的声音,我什么也听不到。我失望地抬起头。

“我什么也听不到。”我说。

“每样东西都有生命,”他说,“每样东西都有历史。窍门在于,要允许你自己去听。或许有一天你会听到。”

我点点头,假装理解父亲在说什么,尽管我毫无头绪。而且我从来没听过他像那样讲话,我从来没有把父亲想成一个有灵性的人。但在里德尔大宅待了几天后,我开始理解他当时的意思。我也开始理解,如果伴着一个有灵性的母亲和一个毫无灵性的父亲长大,他或许和本相似,在某种程度上有内心冲突。我们如何让所见与所知调和一致呢?

在谷仓远处正对大门的地方,是一个阁楼,有一把梯子通往上面。我确认了一下塞缪尔爷爷人在哪里——他正忙着从一个福杰仕咖啡罐里翻找什么东西——同时我攀上梯子,爬上阁楼。工作灯的灯光洒落在阁楼地板上,但还是几乎全黑。我注意到一根悬挂的细绳。一拉,一个裸灯泡亮了起来。

没什么好看的,只有蜘蛛网,还有堆在空间后部的六个旧提箱。复古的锁头,防撞木杠和皮带,侧边上有“美国,西雅图,北邸,里德尔”模板印刷的字样。其中一个提箱的后面塞了一个帆布包。我解开皮带,看看里面有什么。满是攀钩、皮绳、成卷的绳子和一段锁链。有意思,但对我没有意义。我试图打开离我最近的提箱,但它上了锁。它们都上锁了,而且锁头都是上得很认真的铁家伙。是内置锁,不是挂锁。螺丝刀和锤子是开不开的。我爬下梯子。塞缪尔爷爷仍在翻找同一个福杰仕咖啡罐,在筛查他似乎找不到的东西。

“你在找什么?”我问他。

“一颗螺丝,”他答道,“我需要一颗螺丝。”

我俯身过去往罐子里瞅。里面一颗螺丝也没有。

“那些是钥匙,”我说,“你找错罐子了。”

他停下来考虑这个问题,然后把咖啡罐交给我,又从架子上取下另一个罐子,一个里面或许有螺丝的罐子。我不由得猜想: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五分钟,从一个钥匙罐里找螺丝;而我在盼望找到或许能打开锁的钥匙……我的脑子里有什么搭上了。

“你读过《加州山脉》吗?”我问他,“约翰·缪尔写的。”

塞缪尔爷爷从他的新咖啡罐里抬起头来:巧富纳咖啡。

“我觉得没有。”他回答说。

“你有没有发现过一封本杰明写给哈里的信,关于沿海地区的工作?”

他停下来,好好地想了想。

“我觉得没有。”他又说了一遍,把注意力转回巧富纳咖啡罐。

“本很紧张。”塞缪尔爷爷那一晚吃晚餐时说过。或许他写在便利贴上的东西不是留给自己的字条。或许那是给我的。或许也不是他写的,而是其他人借他的手写的。我确信那不是一个巧合。正如克罗斯利留声机在舞厅里自动播放,或者墙壁说出我的名字也不是巧合一样。一个鬼魂——或者是一个幽灵——正在尝试接触我。我环视谷仓,正好奇是谁时,感到一阵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