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昧心财成伤心病,假余庆化真余殃

回到房中,光波翼与黑绳三相视微微一笑,彼此皆知此行不虚。

光波翼低声与黑绳三商议一番,黑绳三点头同意。随后,光波翼笑问道:“兄长何时与孙先生吃的茶?偏得了他许多教诲。”

黑绳三道:“去年孙先生西行时,我奉命去秦州护送孙先生过岷江,一路上伴行了两三日。”

光波翼道:“自从上次长安一别再未逢面,我真想见一见孙先生。”

黑绳三道:“待忙过这一遭,贤弟何不同我一起回长安,咱们一同前去探望孙先生与李将军。”

光波翼道:“小弟还有些事情须回幽兰谷去,只怕难与兄长同行了。另外有一事,兄长或许尚不知晓。”说罢看了看黑绳三,续道:“上次我去长安李将军府上,听他说燕儿姑娘因为琴弹得好,被皇上留在宫中,现住在长公主所居珠镜殿的侧院之中,每日里教授公主弹琴。”

黑绳三嘴角咧了咧,问道:“燕儿姑娘还好吗?”

虽只简单这一问,光波翼却能深深体会到,其中已藏了多少相思之苦,含着多少关切之情,不禁也想念起蓂荚与南山两姐妹,不知何时再能见到她们。

光波翼回过神道:“李将军说她很好,兄长回京后亲自探望便知。”

黑绳三默然片刻,光波翼忽又开口说道:“世上最难测料之事想必便是这‘因缘’二字,万法因缘生,万法因缘灭。若我自幼生长于秦山之中,如今只怕也无法与兄长做成兄弟,反而要刀兵相见了。”

黑绳三拍拍光波翼肩头道:“你我兄弟虽不能常常相聚,彼此却是惺惺相惜,贤弟为何忽出此言?”

光波翼勉强一笑,回道:“我只是想到,前番我去秦山之时,见北道中子弟也并非尽是恶类,只是既处其中,身不由己罢了。或许咱们三道之中,也并非人人皆善。”

黑绳三点点头道:“或许吧,世上并非事事皆由人力可为。便如这天下之事,虽然正邪较量不休,谁又能料到最后鹿死谁手呢?”

光波翼道:“胜负尚不要紧,怕只怕正也未必正,邪亦未必邪。”

黑绳三看着光波翼道:“贤弟这话又是何意?”

光波翼笑了笑,说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二人忽然皆止住说话,不多时,果然有人叫门。光波翼开门来看,正是一名店伙计前来讨取茶金。

光波翼便依青阳所言,将戒指抵给伙计做茶金,那伙计不依,坚持要光波翼付现银,正当此时,忽然哗啦一声响,光波翼忙转身去看里屋发生何事。

这内外两间屋子其实是一间大室,中间以一扇镂雕的月门隔成两间。那伙计也偷偷探头向内间张望,却见黑绳三正弯腰拾捡一个包裹,银锭子散落一地。

光波翼忙挡在月门中间,转回身来,见那伙计正假装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好似浑没看见内间发生之事。光波翼再次好言相求,请那伙计通融通融,不想那伙计却不再坚持,假意叹口气道:“好吧,既然眼下大爷手头紧,小的也不为难您了,不过您这枚戒指拿去当了,恐怕也只能卖个二百来两银子,您还得再补一百两现银。”

光波翼心知那伙计想从中讨些好处,遂笑道:“多谢小哥帮忙,在下也并非吝啬之人,只是一来眼下手头确实不甚宽裕,二来这戒指也的确足以抵得上茶金。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在下再补给小哥五十两,你看可好?”

伙计想了想,点头同意。光波翼将戒指与银子给他,问道:“请问小哥,贵号掌柜的是哪一位?”

伙计道:“敝掌柜姓郭名虎,请问大爷有何吩咐?”

光波翼笑道:“没有,我不过随便问问。我见这蒙顶楼金碧辉煌,豪贵之气冠绝西川,看来你们郭掌柜定非寻常之辈啊。”

伙计嘿嘿笑道:“大爷有所不知,咱们掌柜的可是这雅州城极有头脸的人物,虽说身无一官半职,不过上至刺史老爷,下至平头百姓,任谁都要高看咱掌柜的一眼。不是小的吹嘘,在这雅州境界,没有咱掌柜的办不成的事儿。”

“哦?”光波翼颇感意外,问道,“郭掌柜多大年纪?何以如此手眼通天哪?”

伙计回道:“咱掌柜的今年四十二岁,可是雅州城头号大善人,但凡年景不好,有个大荒小灾的,谁家要是缺吃少粮了,只要求到掌柜的头上,肯定不会让他空手而回。大爷想必看见楼下那块‘余庆无疆’牌匾了吧?那是前几年有次涝灾,雅州两个县的庄稼全被水淹了,朝廷的赈灾粮款迟迟不到,刺史老爷找到咱掌柜的,掌柜的二话不说,便拿出十万两银子赈灾。这块匾就是刺史老爷亲手所书,让人敲锣打鼓送到咱蒙顶楼的。如今雅州城百姓都喊咱掌柜的作‘郭余庆’,郭善人。”

“原来如此,看来这郭掌柜果然是个大善人。”光波翼谢过伙计,送他出门。回到里屋与黑绳三对面而坐。二人均觉这蒙顶楼、郭掌柜越发令人难以捉摸。

本来听青阳力劝二人不要露富、早日返家,非但授意二人以戒指抵作茶金,假装寡资,并告诫二人勿再前去寻她品茶听琴,二人以为多半是这蒙顶楼确有嫌疑,青阳好心,故而暗示,以免二人惹祸上身。适才见那伙计行迹亦有可疑之处。只是听那伙计所言,这蒙顶楼的郭掌柜郭虎竟是一位仗义疏财的大善人,莫非是伙计诳人?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二人议计一番,光波翼请黑绳三外出四下探听,看雅州城中街坊、百姓对这蒙顶楼和郭掌柜有何说辞,他自己则要在蒙顶楼中细细查探,看能否查出些端倪。

黑绳三嘱咐光波翼小心行事,便出门而去。光波翼却将房门紧插,端坐榻上,施展起天目术。

察看了半炷香光景,并未见到楼中有何可疑之处,亦未见到掌柜模样的人。光波翼继续向楼后院落看去。

那院子乃是蒙顶楼的后院,院西开门,院内有库房、马厩等房舍数间。院北紧接一院,应为郭家的私宅。楼后院子北墙高出东西两面院墙甚多,颇似一高大影壁,足以遮挡住蒙顶楼二楼的窗子,令人不至于见到北面私宅院中景象。

郭家私宅院东有一大门,门内是两丈多宽、一丈多长的夹道,夹道北面墙上再开一门,方是进入私宅前院的正门。夹道南面墙上亦有一门,可通蒙顶楼后院。夹道西面则是一夹院的院门,院内为私宅存放车马之所。

透过夹院,光波翼见适才来收取茶金的伙计正从私宅前院中向外走来,或许是刚刚去院中见过掌柜的。光波翼忙向后看,见前院房屋之中并无特别,再向后看,刚刚看到屋后第二进院子,便成了一团漆黑,原来光波翼的天目术已达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