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捕风捉影(第2/3页)

蓦然,蔺曼卿与楚天舒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难道真的是他?这似乎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可是在日军司令部那种地方,除了蔡观止,还会有什么人!他们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尤其是蔺曼卿,看得出来,她很沮丧,几近窒息。那时候,她的心成了一颗洋葱,剥一层,流一次泪。树枝上有两片枯叶在风中飘落下来,她嗅到了一股腐烂的气息。这次行动真的太弱智了,居然听任敌人摆布,差一点儿就踏上了不归路。仿佛是离开了阳世,到阴间走了一回,她又觉得好累,身体累,心更累。

回到了东白山,蔺曼卿方知父亲蔺莫桑来过了,将藏在地宫中的宝藏悉数拿了出来,给新四军做抗日经费了。又听说父亲随后失踪了,不知道是死是活。她想起了父亲苍老的形象,眼窝深陷,形销骨立,头上有了根根白发,在山风中飘动……父亲还给她留下了一封信,她打开来一看,脸色一下子白得像一张纸,身子不停地瑟瑟发抖。信上说,杀死她亲生母亲玲珑的,竟是他的亲叔叔蔺文清。父亲还怀疑这个蔺文清当了日本人的走狗,如果他真的成了一名汉奸,那么就请她替蔺家清理门户。切切。

这个蔺文清必须得死,不管他是不是汉奸。如果不是因为组织纪律,她现在就去东白湖古镇将这个老贼杀了,杀死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替母亲玲珑报仇雪耻!暂且让他再苟活几天吧,反正他离地狱的入口也只是咫尺之遥了。蔺曼卿到母亲墓前走了一趟,将父亲的信在墓前烧了,她发下了血誓,一定在近期杀了蔺文清替母亲复仇。成了复仇女神的蔺曼卿,吸取了这次血的教训,采取任何重大行动之前,都会慎之又慎地思考,决不再重蹈覆辙。

在东白山苍茫的天地之间,暮秋的风一吹,乱叶便纷纷飘落下来。蔺曼卿的胸中一定有无限的伤感,脸上虽然没有泪水,却挂满了黯淡。随后,她就在逶迤的山道上飘来荡去,幽灵一般。天伦之乐,天下人都向往之。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更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盛宴。然而,理想与现实却如两条相反的抛物线,虽有交集,最终南辕北辙。大开大合的命运,恩怨情仇纠结其中,恍惚中,只听到这满山潇潇的风声。

如果还有记忆,眼神中早已经长出了青苔。这时候风又来了,衣角飘起来了,黑发也飘起来了,她整个儿的像风马旗一样飘扬,猎猎作响,山雨欲来,烟云飞扬。原来女神与妖精是同一个级别,跟这个叫蔺曼卿的山里女子与新四军女兵没有多少差别,那时不值一晒的心情,比如死皮赖脸地活着的理由,再比如被风封存的泪珠,一样的不堪回首。

蔺曼卿脱下了军装,换上了红色的旗袍,抱起了琵琶。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如此的打扮,为什么要抱起琵琶。她白皙的脸宛若玉一样的滋润,被白嫩的肌肤一衬托,倒更有有几分冷艳的气质了。她睃了一眼秀美的山川,找了块青石坐了下来,弹奏了一支琵琶经典名曲《十面埋伏》。琵琶声声,仿佛在追忆不久前捕风捉影搞《影子计划》的惊险故事,又似乎在暗示人在江湖的险象环生。

一曲终了,似乎意犹未尽,现在幽幽的琴声,已转换成《梅花三弄》。身世飘零,命若琴弦,英才总是被天妒,红颜总是遭薄命。满以为找到了真命天子,才知道蔡观止这个护花使者居然会是一只装屎的空皮囊。这个混世魔王,原以为他不俗,可以托付芳心,可谁知到头来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呢!想来想去,还是亲情最珍贵了。蔺曼卿下意识地想到了父亲,她从小就喜欢跟他闹别扭,他要往东,她偏要往西,父女俩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天昏地暗,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想来,她那时也太自以为是了,现在她才重新真正地认识了父亲,原来父亲才是一座遮蔽在云雾中的高山,一个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

然而,最令蔺曼卿怀念的还是母亲玲珑。母亲总盼望岁月静好,总希望过现世安稳的平静日子。想到母亲,她又在心底里抱怨父亲,这时的父亲又变成了一个两面人,说到底他对母亲也是薄情的,也许男人总是这样,不停地寻花问柳,不停地寻找刺激。父母的故事终究也是明日黄花了,她幽然叹息了一声,心倏地空落落的。

蔺曼卿忽然想到了死亡,照理,一个有坚定信仰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特别是在兵荒马乱的时代,不长眼睛的一颗子弹就可以掀起一场死神的黑色舞蹈。小妖精挨不得金箍棒,一棒就会显出原形,成为一只绣花鞋。昙花一现,桃花在暮春的风中谢去的样子,还有就是用脚尖捻死一只蚂蚁。一只蝴蝶的死亡,进入化石,或化作岩石上的壁画。

林子上空忽然传来女子隐隐的哭泣声,这当然是蔺曼卿刹那间的幻听。灵魂若能够宁静,心灵如能够安生,那么,身体的存在与消失又有多少差别呢?真不知道那哭声是不是母亲传来的,她已经安眠在青草丛生的墓地里面,她屈死的灵魂是不是依然在旷野上游荡?长满青草的墓地,草丛中是否也开出一朵幽蓝的小花,吐着那一缕淡淡的馨香?到了满月之夜,月光像一只白色的水鸟,静静地跳过一片美丽而安静的积水。父亲就不要说了,因为到目前为止,他是死是活自己也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孤魂野鬼,死后也找不到家,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

蔺曼卿有时候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有时候又不相信。对于亲人,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相信只要自己弹起了琵琶,就可以将亲人的灵魂召来,这样,她们母女又可以在一起了,哪怕相聚在梦里。她再一次弹起了琵琶,带着几分幽怨的琵琶声如泣如诉,那是蔺曼卿心灵泣血的呼唤,她多么希望母亲真的回到自己的身边来,或者托梦给她。母亲活着的时候,也曾经是抚琴的高手,母女连心,虽阴阳两隔,亦心心相印。

荒坡上的那株花树,似乎是代表母亲站在那里,风过处叶相触,发出幽幽的絮语,还飘出淡淡的清香。蔺曼卿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也没有笑容,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她的眉宇似乎隐隐的锁在一起,就像两座青山彼此相连着,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她终究是内敛的,即使内心压抑着什么,也很少直接写在脸上。

蔺曼卿的心就是沉沉的行囊,里面装着的东西实在太多,各种各样的东西纠结在一起,想不沉重也做不到。深秋将尽的东白山已经很有一些寒意,她的心里不见得比这山野的气候会热多少。本来抗战胜利了,举国欢腾,可这小鬼子要凯旋,其疯狂的程度显然已经超过了人们的想象。东白山上阴霾密布,随时都会燃烧起漫天战火。再说,害死母亲的大仇未报,所谓的恋人变了大节,这一切像山崖绝壁上的野藤萝,在她的心头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连气都喘不过来,几近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