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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品先生的家就在那个山崖下面。是一座老旧的独栋二层小楼,外面围着水泥砖高墙。他打开了生锈的铁门,一次也没有回头,走了进去。

我从带孔水泥砖的墙窟窿往里窥视,看见了正在用钥匙开门的高品先生的背影。家里没有人气。所有的窗户都拉着窗帘,院子里的花坛中,枯萎的郁金香叶子层层叠叠地倒在土地上。

看着高品先生走进屋后,我从铁门缝隙间钻进去,轻手轻脚地靠近了玄关。写着“高品忠义·春子”的名牌有些歪斜地挂着。看来两年前去世的妻子叫春子。我把名牌扶正,又从铁门缝隙间钻了出去。看样子,这户人家,以后我随时可以潜入。

一看表,快到四点了。我打算沿着仙川,穿过成城,走回乌山。我觉得最近自己总是从某个地方走出来。从我站街的公园,从和客人过夜的旅馆,从被客人带回去的公寓,从睡不踏实的桑拿浴室,从因滥用“飙”最近开始在被子上遗尿的阿诚的公寓……从各种各样的场所走出来,我常常这样走出来,却没有可以走到的地方。

我想起了直辉十五岁时离家出走的事。记得去他公司打工那天,中午去附近的拉面店吃拉面的时候,他怀疑我是不是离家出走,以此为契机,告诉了我这件事。

直辉说,本想拦一辆车的,后来还是坐中央本线走到小渊泽,在那里换乘了某个什么支线,现在他连在哪站下的车都不记得了。反正是一个特别小的无人检票车站。一出站,就看见眼前高耸着的八岳山,好像站前有个叫清里的西式家庭旅店的招牌,“反正是那一带吧。”他笑着说。

在这个小站下车的只有直辉一个人。一走出检票口,有一条仿佛近年来没有任何人走过的通向森林的长长的坡道。十五岁的直辉漫无目的地走下了那条坡道,听到了树林里有各种鸟鸣声。

“不多久下起了细雪。起初是飘然而落,转眼间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呼出的气成了雪白的一团,用手都能抓住似的。从车站走了很远的路,而且一下雪,山里骤然黑了下来。说实话,我真的很害怕呢。”

直辉说他给父母留下了一封信,写了些根本算不上是理由的理由。

“真是难为情啊。现在回想,我以为可以在老爸他们看到那封信之前回去呢。”

这时,直辉看到越来越窄的小路前方,有一个小木屋。直辉踩着杂草,踏入山野小道,朝小木屋走去。

“说是小木屋,其实是个小木屋风格的小别墅。敲了好多次门,也没有人开门,看来里面没有人。想想也难怪,八岳山是个避暑胜地啊。我失望了,打算回车站。这种情况该怎么形容好呢,突然间,好像有人对我说,‘你难道连眼前的一块玻璃都打不碎吗?’我也不是非要进入这个山间小木屋,可是,一听到那个声音,不知怎么搞的,我就觉得想进去看看,非得进去看看。当然,我头脑很冷静,知道那小木屋是别人的东西,打破玻璃进去是犯罪行为。可是怎么说好呢,也许是因为我正处于离家出走之际,心情比较亢奋吧,反正就是想要闯入那个属于陌生人的小木屋……或者说想要把自己的身体推进去,随心所欲地左右那个小木屋吧……就是被这样的冲动驱使的。”

直辉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是一颗异常冰冷的石头。开始下起来的飞雪已经把周围的树木都染白了。

“那声音,那打破玻璃的哗啦一声,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从小木屋整体来看,我打破的玻璃窗只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然而,就在打破它的一瞬间,怎么说呢,我实在表达不好,我就已经完全了解那个小木屋了。而那个小木屋也是知道我的。”

直辉担心地瞧着我的表情,问:“你明白吗?”我老老实实回答:“不明白。”

直辉说,他闯入的小木屋里,储存着大量还没有到期的罐头和熏火腿等。他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晨,就变得更大胆了。他从地板下面拿出劈柴,第二天晚上烧起了火炉,在火炉跟前,裹着暖和的毛毯,生平第一次喝了威士忌。天亮之后,在银装素裹的森林里散步。在沐浴着冬天阳光的雪白一片的森林里。

“在那里度过的时间真是太棒了。虽说现在已经不用太棒了这个词了,但是,在那里度过的几天,简直太棒了……太棒了,嗯,真叫棒。”

我沿着仙川穿过成城,走回乌山的公寓,一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打开玄关的门,我蹲在散乱的鞋中间解跑鞋鞋带的时候,听见从客厅里传来小琴的声音:“瞧瞧,萨特鲁君回来了。”我冲着里面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磨蹭啥呢,快点进来呀。”随着小琴的声音,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良介来到玄关,劈头盖脸地质问:“你上哪儿去了?”我畏缩地问:“怎么了?”

“从昨天晚上就等你回来呢。”

“有什么事吗?”

良介抱着好几本习题集。我脱了跑鞋,刚一迈上地板,良介就一脸自豪地把那些习题集一股脑儿塞到我怀里,说:“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呀?”

“什么什么呀,一看不就明白啦,习题集呗。”

“习题集?”

我绕过良介,进了客厅。从成城走了两个小时回来,想赶紧一屁股坐在软软的沙发上休息休息。刚一进客厅,像以往那样穿着一身休闲衫的小琴就笑着对我说:“太好了。我差点儿就代替萨特鲁君,被他抓差复习高考了。”

“高考?”

一坐在沙发上,从昨天晚上一直走到现在的腿上的肌肉,仿佛一下子没了气力。

“前几天,去多摩川兜风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

抱着习题集的良介,凶神恶煞地叉着腿站着我面前。由于我一直在发呆,直到他踹了一脚沙发,我才知道他是在跟我说话呢。

“什么,你跟我说话呢?什么?多摩川?我去过吗?”

“就是那天你说想要晒晒太阳,我开着桃子带着你去的呀。”

“哦,就是回来的路上去了肯德基那次吧?”

“对对。那次你说过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我也想上大学’。”

良介把抱着的习题集摊在茶几上。

“好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良介君现在可是斗志高昂呢。”

小琴说着,把封面写着“数Ⅰ”的习题集推到我眼前。

“怎么?这个习题集,让我做吗?”

“你不做让谁做呀?不是你要高考吗?”

“等、等、等一下。”

我刚要接过习题集,赶紧缩回了手。

不错,在多摩川的堤坝上,我和良介两个人在太阳底下晒着白嫩的皮肤的时候,不知怎么说到了上大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