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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我都向上帝祈祷,祈祷他看见我的罪。

我的财富以几何数字迅速增长。这是一种很乏味的叙述。每天脑袋里只有数字的洪流。股指、楼市、黄金、外汇、金属期货……活着的人啊,请原谅我这样的喋喋不休。我无意炫耀,只想说:命运的剃刀已一片片剐尽我身上的血肉。那个趴在房间里整天面对着三台电脑与五部电话的中年男人只是一副森森骨架。每天以方便面裹腹,每日仅睡三四个小时。没有悲,没有喜,没有怒,没有哀。

那一天迟早会降临,也许就是明天,也许就是天亮的时刻。“广漠无垠的空间中笼罩着一种赤裸裸的寂静和最为深沉的凝重感。这种奇异而令人惊惧的秘密还未及探明和理解,就会消隐、化为乌有。”

我在二零零七年成立了一个慈善组织,把这些随时可能蒸发的财富还给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百姓。我并不需要他们的感激。他们也不会知道我是谁。我看得见所有的因与果。人在世上是一团无用的激情,是一团热,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他们都不可避免沦为毫无意义的存在。这是熵的意志。我也不想对我爱的人说什么。一切灼热里来的,最后都将归于旁观,包括灵魂对自我的旁观,就像火山所喷发的岩浆为岁月所静静旁观。

我曾悄悄回去看过他们。李君强已经比她母亲高出一个头,能手提两罐液化气一口气奔上六楼。他大了,肩膀厚了,可以为母亲遮蔽风雨。他考上北江市的南方大学,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还有了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友。那女孩儿的皮肤跟瓷器一样光滑,有一双稚气的没有丝毫杂质的大眼睛。她依偎在李君强的怀抱里,露出一段雪白的颈。

陈映真一直没有嫁人。偶尔在下雨天撑着一把异乎宽大的木柄布伞,在街道上走着。她走得很慢。慢得让我心疼。在望远镜里,可以看见她眉心的那颗痣。她撑伞的姿势仍然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好像我随时可能从某个角落里奔出回到她的身边。有时,她还会来到河边,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干,也不动,仿佛再过一会儿,她就会像从身边飞过的那些鸟一样,长出翅膀,扑地一声飞走。

田嫣走了,去了国外。我没见到她。但见过田然。她搂着一个口若悬河的青年的胳膊,注视着影楼橱窗里雪白的婚纱,嘴角上翘,笑容甜蜜。主啊,“原来我们不是顾念那所见的,乃是顾念那所不见的。因为那所见的是暂时的,那所不见的是永远的。”愿主保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