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力 缝了两针

“我并没有觉得受到了冒犯,拜伦。我只是感到吃惊,你们居然突然跑到那里去了。按照计划,我想我也要一起去的。”詹姆斯说。他的音调很高,孩子气十足。

“可是事情发展得比你说的更快。”

詹姆斯没理睬这句话。他喝完自己的牛奶,把玻璃瓶的顶部擦干净:“我以前去过那里,你要知道。”

“你去过迪格比路?”

“那里有个医生。我头上长虱子后,我妈妈带我去过。他是个私人医生。我妈妈不想让别人知道。”

拜伦突然意识到,詹姆斯·洛仍有一些让自己吃惊的事情。

詹姆斯说:“如果我不了解整个情况,要让我帮助拯救戴安娜就很难。为了给我的‘完美行动’笔记本写报告,我得听你说说你们的谈话。”

“我都不知道你有笔记本。”

“我还画了图表。而且,我很想到那家酒店的餐厅去。鲜虾盅是我的最爱。她真的在午餐时间之前就让你喝番茄汤了?她真的为那个小女孩买了辆红色的雷利恰普自行车?”

“是的,是辆雷利恰普自行车。”拜伦重复道。

詹姆斯睁大眼睛,眼珠子就像闪亮的蓝色扣子。“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他说,“ Tout va bien(一切都很好)。”

确实如此。回到迪格比路并随后送去如此慷慨的礼物标志着一个转折点。拜伦的母亲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她重新投入自己擅长的所有事情,那些让她显得远胜于其他所有人的琐碎细节。她给花瓶里插上修剪好的花枝,铲掉铺路石之间的杂草,缝好松动的扣子,织补那些小洞。父亲周末回家时,她没有咳嗽,也没在他问起“美洲豹”开得怎么样时拉扯她的餐巾。

“很棒。她是辆很不错的车子。”戴安娜说,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微笑。

7月第二周刚开始,妈妈们就举行了夏季学期的最后一次咖啡聚会。拜伦到场仅仅是因为他预约了要去看牙医。“我们不能待很久,”戴安娜解释说,“我们就坐在桌尾吧。”那位新来的妈妈问她是否担心拜伦的奖学金考试,因为他缺了那么多课。(“那个女的到底叫什么?”安德里亚问。)妈妈们谈论起度假计划。迪尔德丽预订了两周的出国游。那个新妈妈打算到坦布里奇韦尔斯拜访她嫂子。当她们问到戴安娜时,她说她没有计划,她丈夫要和他的同事们到苏格兰休年假,但她会在家里同孩子们一起度过夏天。“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安德里亚·洛说,“待在家里就不用为诸如净水片和蚊叮虫咬之类的事情担忧了。”然后有人开始说起节省开支,安德里亚顺便提到她刚幸运地买到一张漂亮的深棕色真皮沙发。

戴安娜很快伸手拿起自己的手袋,把椅子往后一推。拜伦以为他们就要离开了,他不明白原因,因为要再过30分钟才到去看牙医的时间。接着母亲似乎看见了茶馆另一侧的什么人并招招手。拜伦想不出那是谁。当那个女人穿过那些桌子、椅子朝他们飞奔而来时,他才意识到那是贝弗莉。

贝弗莉穿着一条黑色的喇叭裤和一件干酪包式薄纱长袖罩衫,戴着一顶紫色的宽边帽。“别让我打断你们。”贝弗莉说着,望了一眼所有妈妈。她摘下帽子,放在手里像轮子一样不断旋转。“我在找毛绒玩具区,可我老是找错地方。我老早就到这里了。”她的眼睛飞快地扫视着这些女人,以至于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戴安娜微笑着说:“各位,这位是贝弗莉。”

“你好,你好,你好。”贝弗莉说。她冲着她们微微摇了几下手,就像在擦一道看不见的窗户。作为回应,那些女人对她露出僵硬的微笑,那笑容仿佛粘在她们嘴上,让她们感到疼痛。

“我打断了你们,是吧?”贝弗莉对戴安娜说。

“没有,没有。”安德里亚肯定地说。

“拜伦,把你的椅子让给贝弗莉。”戴安娜说。

“哦,请别这样。我这就要走了。”

可是戴安娜坚持让她坐下。

拜伦把自己那张镀金椅子端到母亲身边,安德里亚把自己的椅子挪了几英尺,给它腾出位置。拜伦留在母亲身旁。给贝弗莉椅子是个错误,把她介绍给这些妈妈也是个错误。他敢肯定,詹姆斯会赞同自己的看法。

可贝弗莉还是坐了下来。她看起来非常紧张,脊背都不碰椅背,而且显然不知道该把帽子往哪儿搁。一开始她用帽子盖住膝盖,然后又把它挂在椅子上,但它滑到了地板上,于是她就让它待在那里。“是的,”她说,仿佛有人问了她什么问题,可是没有人问,也没人有问的意思,“珍妮喜欢你给她买的小羊。她一直抱着它玩个不停。可是你猜怎么着?”她仍然只对戴安娜说话。

戴安娜轻轻摇摇头:“我不知道,贝弗莉。”

“它的小吉他坏掉了。我告诉她要当心,因为那是个珍藏版。她很伤心,吉他就在她手上啪的一声折断了。就像这样,啪的一声。”她抓起安德里亚的塑料茶匙,把它折成两半。

拜伦一动不动地站着。如果动弹哪怕一块肌肉,他都担心自己会把贝弗莉推开。他想冲她大叫,让她别提那辆自行车。他想冲着妈妈们大叫,让她们继续聊天、喝咖啡。她们带着呆板、虚假的微笑,望着贝弗莉。

“我从购物袋上知道你是在这里买的玩具,于是我向她承诺说:‘你是个好孩子,珍妮,别伤心了,妈妈会给你另外买一只。’能再次碰到你可太好了。”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其他妈妈,“你们经常来这里吗?”

妈妈们说:“是的。”

“一直来这里。”安德里亚说。贝弗莉点点头。

“你想喝点什么吗?”戴安娜把皮面菜单递过去问道。

“她们喝硬东西吗?”这显然是个玩笑,但没人大笑或微笑,甚至也没人说“没有”“她们没喝硬饮料”“来点咖啡如何”。贝弗莉顿时满脸通红,看起来她的脸马上就要变成一种更难看的颜色,变得发青了。

“我该走了,”她说,但她没走,然后又冒出一句,“我想你们全都有孩子,就像戴安娜一样?”

女人们伸手去端自己的茶杯,喃喃地说着“是的,有一两个”之类的话。

“我想他们全都在温斯顿上学?”她显然试图表现得友好一些。

“是的,是的。”妈妈们说,仿佛再没有其他学校。

“这所学校非常好,”贝弗莉说,“如果上得起的话,非常好。”她的眼睛骨碌碌地四处张望,把雕花玻璃灯具、穿着黑白色制服的女侍者、浆过的桌布尽收眼底。“可惜这里没有绿盾邮票,”她说,“否则我会成天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