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橘黄色帽子(第2/3页)

艾琳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厨房走去。

“捡起我的外套!”那女人命令道。

“为什么你自己不捡?”艾琳扭头说。

吉姆的心怦怦直跳。外套就躺在他脚边。“我可不吃你这套,”那女人说,“我会叫你们经理来。我会投诉的。”

“随便你。”艾琳说。说到这儿——哦,不——她不再继续往前走。她转过身,瞪着那个粗鲁女人,粗鲁女人也瞪着艾琳。吉姆站在她们中间,又喷又擦,嘴里低声说着“你好盐罐,你好甜味剂”,好让一切恢复正常。如果那件外套能像变魔法一样回到椅子上该多好。他闭上眼睛,在口袋里掏摸他的钥匙环。他想着胶带,告诉自己保持冷静,但统统无效。那女人会受伤的,艾琳会受伤的,超市的顾客们和米德先生以及厨房里的姑娘会受伤的,这些全是吉姆的错。

他俯身捡起外套。在他的手指之间,它光滑如水。他把它叠好搭在椅背上,只是他的手颤抖得如此剧烈,结果外套再次滑落,他只得再次俯身,捡起外套,把它搭在椅背上。他能感觉到两个女人——艾琳和那个嗓音刺耳如金属的顾客都在看他。他就像被扒掉外皮,已不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她们。然后粗鲁女人坐下,跷起二郎腿,没有说“谢谢”。

在厨房附近,艾琳停下脚步。她把脸扭向吉姆,对他粲然一笑,满脸喜色,然后咚的一声推开厨房门消失了。吉姆哆嗦得厉害,他需要新鲜空气,但又绝不能出去。他必须擦另一张桌子,这次他必须擦好。

*

“你为什么非做那套仪式不可?如果不那么做,会发生什么呢?”精神病院的一名护士曾问他。她是个很养眼的女孩,刚从学校毕业。她说他的灾难意识太强,必须学会面对自己的恐惧。“然后你才会看到它们的真面目,会看到这些仪式毫无必要。”说起他的恐惧,她是如此温和,仿佛那是一件家具,他可以把它搬到另一个房间,然后忘掉它。他希望她说的是对的。她获得大夫们允许,把吉姆带到一个熙来攘往的火车站,在那里,他没有机会检查那些隐藏的空间、安全出口和入口。当他们步出公交车、穿过火车站前广场时,她说:“你瞧,这全都是你的臆想。”

可是她错了。那里有那么多的人,有那么多的混乱嘈杂——有飞驰的火车、繁忙的月台、没有脚的鸽子、破碎的窗户和洞穴似的透气孔——那天早上他学到的教训是,生活比他以前想象的更危险。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也是他从前担忧得不够,其他人也是如此。他其实对灾难估计不足,他必须采取行动,必须立即采取行动。他跑进休息室,想偷偷举行那套仪式。他差点撞上车站茶室里的一个蒸汽茶壶,进而给满屋子搭车上下班的人造成巨大伤害。他实在受不了,于是摁响车站警报。过了一个小时——在那么多消防车到达车站以至于所有开往西南部的火车都延误之后,他在一张长椅下被找到,缩成一团。他再未见到那位面孔新鲜的护士。她失去了工作,这也怪他。

后来,当吉姆去取一卷新的蓝色纸巾放进厕所时,他再次不经意地听到艾琳说话。她在厨房,就在原料橱旁边,跟那两个负责送热菜的年轻姑娘说话。

“那吉姆是怎么回事?”他听到她问。听她提到自己的名字,他吓了一跳。这暗示他们之间存在联系,但显然没有。

他纹丝不动地站着,把那卷蓝色纸巾贴着肚子抱着。与其说他想偷听人家说话,不如说他不想待在那里,表现得就像那是不得已的抉择。

“他住在一辆露营车里,在新住宅区那边。”一个姑娘说。

“他没有自己的房子或其他东西,他就把车停在那儿。”她的朋友说。

“他有点……”

“有点什么?”艾琳很不耐烦地问,似乎不管吉姆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没人在乎。

“你懂的。”第一个姑娘说。

“有点迟钝。”另一个补充道。

“吉姆有餐纸。”第一个姑娘纠正说。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听错了,她说的是“他有问题”。“他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贝什利山上住院。那里关闭后,他无处可去。你不得不同情他。他不像是会伤人的样子。”他都不知道她了解所有这一切。

第二个姑娘说:“他种各种东西,球根植物、种子等。超市减价时,他就买下来。有时他会弄些肥料啥的,闻起来像屎。”

艾琳发出一阵既刺耳又响亮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她的笑声。不过其中并无恶意。正是这一点打动了他。仿佛她在和他一起笑,这很奇怪,因为他并没有笑。他抱着一卷蓝色的纸扑到墙上,心脏跳得像要爆炸。

“去他大爷的!”艾琳说,“这该死的帽子怎么戴啊?”

“我们用发卡把它别住,你得直接从边上扎过去。”第一个姑娘说。

“去它的!我才不戴这破玩意儿呢。”

“你必须戴,这是规定。还有纱网帽,你也得戴上。”

吉姆没能听到接下来发生的事。门关上了,一下子将她们的声音隔断,虽然仍然能听到,但已听不分明,就像他种植物时世界从他耳畔消失一样。他等了很久,直到感觉保险了,才将那筒蓝色卷纸送到厕所,并给水槽和水龙头消毒。那天上午剩余的时间里,吉姆都在擦桌子,将盘子、碟子端给厨房里那两个说他迟钝的年轻姑娘。顾客们来来去去,但人数不多。窗外,那团降雪云越来越厚,几乎都无法移动了。

他成年后一直断断续续地接受护理。时光荏苒,很多岁月他甚至都无法记住。治疗之后,他会失去整天整天的记忆,时间变成一系列没有联系的空白。有时他得向护士询问自己当天吃过什么、是否去散过步。当他抱怨自己失去记忆时,医生们告诉他,这是他的抑郁症造成的。事实上,他发现遗忘对自己来说更轻松一些。

尽管如此,最后一次离开贝什利山却非常可怕。看着其他患者带着他们的行李箱和衣服,坐着迷你公共汽车和亲戚的轿车离开,那非常可怕。有些人哭了。有一名患者甚至试图越过沼泽逃跑。他们不想与那些早已将他们抛弃的家人一起生活。他们不想住在旅馆或提供支援服务的住房里。吉姆在接受了再评估之后,一位社工为他在超市找到一份工作。她与米德先生关系很好,他们是同一个业余剧团的成员。而且,她指出,吉姆毕竟可以住在自己的露营车里。有一天,如果需要的话,他还可以买部手机。他可以结识一些新朋友。他可以同他们发短信和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