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可怕的事情(第2/3页)

“我想读读盒子上的字。我喜欢看黄色小灰熊。”

“我在读这些盒子上的字。”

“你不需要同时读所有盒子呀,况且你还不识字呢,露茜。”他温和地说。

“一切正常。”走廊里传来母亲悦耳的声音,并发出一阵颤动的笑声。

拜伦感觉胃里有点热乎乎的。他想抢在露茜阻止自己之前拿起一个麦片盒子,仅仅一个而已。但就在他偷偷拿走盒子时,她的手向上一挥,奶壶顿时歪倒,发出一声响亮的破碎声,崭新的地板上一下子满是白色牛奶和蓝色陶瓷碎片。两个孩子望着这一片狼藉,吓得目瞪口呆,而现在差不多到他们刷牙的时间啦。

转瞬之间,戴安娜已来到这间屋子。“都不许动!”她大喝一声,举起双手,仿佛她正在指挥车辆停下,“你们会受伤的!”拜伦一动不动地坐着,感觉脖子都变得僵硬了。她朝清洁橱走去,踮着脚,伸出胳膊,伸长手指,这时地板在她脚下发出沙沙声和吱嘎声。

“都怪你,拜伦。”露茜说。

戴安娜拿着拖把、水桶、畚箕和刷子冲回桌边。她将拖把塞到肥皂水里,拖着它擦掉地板上的那一摊液体。她看了一眼手表,将破碎的陶瓷片扫成一堆,拿畚箕将它们铲了起来。她用手指抹掉最后的瓷片碎屑,把它们抖进垃圾桶。“搞定!”她欢快地说。直到这时,她似乎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掌。它被划破了,一道道血痕,如同鲜红的条纹。

“瞧,你流血了。”露茜说,身体伤害既让她害怕,又让她欣喜。

“没事的。”母亲用悦耳的声音说,但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流淌,尽管她穿着全身围裙,衬衣边缘仍然留下几点血痕。“都不许动!”她再次喝道,同时转身冲了出去。

“我们要迟到了。”露茜说。

“我们从不迟到。”拜伦说。这是父亲的规则,英国人应该一直准时。

当戴安娜再次出现时,她已经换上那件薄荷绿的衣服及与之搭配的羔羊绒开襟羊毛衫。她也抹上了草莓红的唇膏,给手扎上了绷带,那只手看起来就像一只小小的兽爪。

“你们怎么还坐在那儿?”她叫道。

“是你叫我们别动的。”露茜说。

咔嗒、咔嗒,当孩子们跟着她冲出屋子时,走廊里回响着她的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他们的运动夹克和校服帽子挂在校鞋上方的钩子上。戴安娜一把抓起他们的书包和体育课小包揽在怀里。

“快点。”她叫道。

“可我们还没刷牙。”

他们的母亲没有回答。她猛地拉开前门,跑进蒙蒙雾气。拜伦不得不冲出去找她。

她就站在那里,车库门衬托着她矮小的侧影。她注视着自己的手表,右手像夹子一样攥着左手腕,仿佛时间是个小小的细胞,她正透过一架显微镜观察它。

“没事的,”她说,“我们抓紧点能赶上。”

克兰汉府是一座乔治时代的建筑,用白石头砌成,在夏季的烈日下闪着骨头似的白光,而在冬季的早晨又泛着粉红的肉色。周围没有村子,只有这所孤零零的房子、花园和一片沼泽。尽管如此,这座建筑还是巍然屹立于阵阵风中,背后的天空与大地若隐若现。拜伦希望它建于别处,比如建在一片平坦的绿地上,或者平缓的河岸上。他父亲说,这种环境的好处在于私密。这就是詹姆斯所谓的轻描淡写。你得驾车行驶三英里才能找到个邻居。在花园与沼泽的第一片斜坡间有一块草地,那儿有个很大的池塘,还有一片呈带状分布的梣树。一年前,池塘周围竖起了篱笆,禁止孩子们在那里玩耍。

沙砾车道在“美洲豹”的车轮下发出爆裂声。雾霭像罩子一样挡在拜伦的眼睛前,甚至离他最近的东西也被模糊了颜色和边界。上面的草坪、种着草本植物的边缘花圃、宝塔状的蔷薇丛、果树、山毛榉树篱、那块菜地、扦插用的花圃和篱笆大门,它们全都消失了。汽车向左一拐,在大雾中闯出一条道路,朝着高处的一座座山丘驶去。大家一声不吭。他母亲绷紧身体,倾向面前的方向盘。

沼泽地上的情况更糟。它方圆十多英里,不过那天早上山丘与天空之间没有分界线。汽车前灯在这铺天盖地的乳白色中钻出一个个浅浅的小洞。偶尔,大雾中露出一群湿漉漉的牛或斜出的树枝。当母亲突然转向超过它们时,拜伦的心怦怦直跳。有一次,拜伦告诉詹姆斯,沼泽里的树非常可怕,简直就是鬼魂。詹姆斯听后皱了眉头。詹姆斯说,这种想法很有诗意,但不是真的,就像电视上会说话的警犬也不是真的一样。他们经过贝什利山的铁门,这是疯子们住的地方。等“美洲豹”的车轮从拦牛木栅上方隆隆地驶过后,拜伦才松了口气。可是接着,就在快要进城时,他们拐过一个拐角,来了个急刹车。

“哦,不,”他说着便坐直了身体,“又怎么啦?”

“不知道,堵车了吧。”这是他们最不希望碰到的事情。

他母亲把手指塞到牙齿中间,啃掉一片指甲。

“是因为有雾吗?”

“我不知道。”他母亲再次回答,并拉了一下手刹。

“我想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欢快地说,“它会很快驱散雾气的。”

在他们目力所及之处,道路已被汽车堵得水泄不通,一直堵到蒙蒙雾罩的尽头。在他们左边,一辆被烧毁的汽车露出阴暗的剪影,标志着迪格比路住宅区的入口。他们从未走过这条路。拜伦看见母亲朝那边瞥了一眼。

“我们要迟到了。”露茜哀叹道。

他母亲做了一件完全出人意料的事情。她猛地松开手刹,把车速调到一挡,车轮顿时加速,向左一拐,笔直地驶向迪格比路。她甚至都没看一眼反光镜,没有发出信号或调整车子。

起初孩子们惊讶得说不出话。他们驶过那辆烧毁的小汽车。它的车窗玻璃已经破碎,车轮、车门和引擎也没了,看起来就像一具烧焦的骷髅。拜伦轻轻地哼起歌来,他不希望自己想这些。

“父亲说我们决不能走这条路。”露茜说,用手蒙住自己的脸。

“这是一条穿过廉租房的捷径,我以前来过这里。”母亲说,轻轻地踩了一下油门。

他们根本没时间去想她说的话——她曾不顾他们父亲定下的规则,来过这里。迪格比路比拜伦想象的还要糟,有些地方甚至没有铺柏油。雾气粘在一排排房屋之上,它们呆滞模糊地伸向前方,看起来又像是崩塌瓦解了。排水沟里塞满垃圾——碎石、袋子、毯子、盒子,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有时雾中会露出一条条晾衣绳,上面挂着褪色的被单和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