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旋花做朋友(第2/2页)

在每一株田旋花的花茎旁,我都插了一根赤褐豆的小枝。大概总共二十枝。田旋花攀在这些支撑上疯长,开出淡紫白纹的喇叭状花朵来报答我。我不会说自己喜爱田旋花。我当然不能信任它。一旦我不提供新枝,它就会爬满我的石竹。但有时你得尊重事实,那就是,尽管你不想要田旋花,它还是存在,你们最好融洽相处。和纳比尔也是一样。

当我告诉他我要离开啤酒厂时,他非常沉默。然后他突然一声尖叫。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可以如此迅速地从镇定自若跳到歇斯底里,中间渐进的环节都省掉了。

“你想走是什么意思?”他拿拳头砸办公桌,他的穆拉诺玻璃小丑抖得像受惊的小女孩。

“我要去旅行。”我说。

“你已经不是学生了。”他说。

我说我三十九岁了,但还能买得起一张巴士车票。

纳比尔把他的手指塞进牙齿里,啃掉了三个可怜的指甲尖。“你有一份好工作。工资优厚。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就因为你读过牛津,就觉得我们都不够优秀?”

最后一句话开始是个陈述句,但半途中产生了认同危机,变成了一句疑问。我从来没有提过半个字说他不够优秀。显然害怕自己不够优秀的人是纳比尔自己。但比起和自己阴暗的内心对峙,和另一个人争吵要更容易些,尤其是对着自己的员工。

你看生活变得多复杂,就连简简单单的辞职都不简单。

我不想和纳比尔闹得更僵,于是我编了个借口。我说:“如果你要抓酒吧老板做假账的现行,就得找个会计打入酒吧内部。那是我做不到的。你以前说得对。你确实需要一个男人。一个有驾照的人。”

“你想要个司机?”他又摆出那种怪相来,我记得那是他在笑。

“我了解配备司机是不可能的,”我平静地说,“这就是我必须离开的原因。”此时我相信自己占了上风。在我的脑海里,我已经上了巴士。再见,金斯布里奇。再见,哈罗德·弗莱。

然后纳比尔做了他最擅长的事。他想出了一个日后破坏程度最大的解决办法。他甚至不是蓄意的。这是他的直觉,就像有些人生来就对天气或钢琴有感觉一样。你给我当司机,他说。一切都解决了。瞧瞧!

我想我只说了句“但是——”,然后我就词穷了。

“你对哈罗德·弗莱不会有意见的,”他说,“这个男人已经结婚了,正直得像一扇门,闷得操蛋。”他握紧右拳,砸进左手掌里。我不懂他在暗示什么。他看起来像是在压扁你。

你做我的司机?一周有好几次,你和我在同一辆车里?已经站在安全距离以外爱着你的我,和已婚的你?

“不行,”我说,“我晕车。”我承认那不算聪明,但我已经开始感觉被逼得走投无路。

“反正我也打算炒掉他了。”他说。

就像一记重击。我开始发热。皮肤都在灼烧。然后我又冷得需要一件卫衣。“你要炒掉哈罗德·弗莱?凭什么?”

“他就是个笑话。太老土了。”

“但这是他的工作啊,”我结结巴巴地说,“他还有老婆孩子,不是吗?”

“他儿子就是个怪人。你见过他在金斯布里奇招摇过市吗?就像这地方是他家的?”纳比尔喷出一口烟,直冲我的鼻子。

“我不了解他儿子,但弗莱先生是个好人。”

纳比尔又怪笑了,镶金尖牙,龇牙咧嘴:“你以为我在乎吗?”

不,我没这么以为。你当然不在乎。该尝试新战术了。我深吸一口气。

“让我理清这件事。要是我留下来,弗莱先生就能保住他的工作?”

“我可没说我喜欢你,但你确实是个好会计。你留下。他也留下。”

“成交,”我伸出手,“现在握手敲定。”

纳比尔似乎在忙着抽他的烟。一边捻灭他的香烟,一边去摸一根新的。

“让我们有点男人的样子,”我说,“赶紧。”

他把手掌滑进我的手里。他的手温热细长,黏糊得让人不适,就像抓住了一条舌头。

“成交。”我说。

“成交。”他重申一次。

有多少次,我想告诉你这些,哈罗德。我保住了你的工作,我挺身而出,和纳比尔对峙过。几个月后我坐在你的车里,坐在你的身边,脑袋里嗡嗡响的都是想与你分享的事情。但我得万般小心,不吐露自己的心意,于是我说出口的只是一句:“还要薄荷糖吗?”

别被骗了。纳比尔不想留我,就和他不想留你一样。但他想按他自己的意愿炒掉我,否则的话,就是我在控制局面,而且如果纳比尔发现他依赖我,就会过于惊恐。就像对付田旋花一样,我得聪明一点。我得配合他玩游戏。我得为纳比尔提供豆枝,直到我想出十分可怕的办法,让他无从选择,不得不按我说的做,让他摆脱我。只不过这里有个难题:我还得保住你的工作。

你看,我身上还是有一些好的方面。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几年之后你会亲自动手。你会创造机会,把我卷进和纳比尔的真正麻烦中。我也没有意识到,当离去真正来临时,会有多伤人。

几天后,我们第一次出车,你和我。我很抱歉要向你透露,哈罗德:我很怵这件事。

一朵灰色的低云自东向西把天空拉出褶皱。暮色里的花园颜色黯淡。有一种静止,不过是纳比尔式的静止。它在孕育混乱。远方,海在翻腾。

雨要来了。

我希望你带了伞,我的朋友。

或者,最不济也要有一顶防水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