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忍要忍到极致,退要退到彻底(第4/12页)

想到这儿,曲管账倒吸了口凉气。自己在票号做得稳稳当当,走在外面体面光鲜不说,每个月的规例银子拿着,吃香的喝辣的,可犯不上趟这一趟浑水。

他跟着王天贵多年,见风使舵的本事早就学到手了,见状不妙自己慢慢收篷,干笑两声:“嘿嘿,是,四姨太说得对,我说话没过脑子,您别见怪。”说完了,转回身瞪伙计,“聚过来干什么,都给我干活去!”

“曲管账!”这一回是古平原说话了,“你先说明白,这一文钱的折子到底立是不立?”

“立,当然立!”不就是个折子嘛,曲管账在票号做生意,虽然善扯顺风旗,不过驾逆风船也是老手。他打定了不在小事上吃亏的主意,脸上堆起笑,连连点头,伸手就想去捞地下那枚铜钱,“我亲自给您立折便是,请问您先生贵姓,大号怎么称呼?”

“慢!”曲管账放了松炮,古平原却不依不饶了,抢先一步伸出脚去把那铜钱牢牢踏定。

“有道是‘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票号做的是银钱买卖,一丝一毫讲究的是清清楚楚,这么糊里糊涂地办事怎么行?方才一口咬定不做这笔生意,现在又说做了,请问一句,为什么?”

“这……”曲管账被问得张口结舌。心说你这小子不知好歹,我是看四姨太有偏帮你的意思,这才息事宁人,不然现在你早就被揍个满脸开花,扭送官府了,居然还问我为什么?他求援似地看了看如意。

如意却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票号的生意她虽不懂,但曲管账不做这笔生意的理由却显而易见,一枚铜钱还不够折子的工本费,换了哪家票号只怕都不肯立这样的折子,倒是古平原为什么一定要把一枚铜钱存在票号呢?

不只是如意有这样的疑问,在场的众人个个心中疑惑。古平原见大家都注目自己,知道先声夺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朗声说:“你这位先生答不出,那我来替你说,你不肯做这笔生意是嫌它太小,赚不到钱,对不对?”

曲管账本就是这样想的,见问不由自主地微微点了点头。古平原牵牵嘴角算是笑过,接着问道:“太谷县有多少人口?”

“十二万八千多!”曲管账与衙门户房的书办过从甚密,张口就答。

“山西一省又有多少人?”

“这,总在一千万上下吧。”

“那全国又有多少人?”

“……你、你问这做什么?”曲管账答不出来,有些恼怒。

“我来告诉你,那是两亿七千万!”古平原既然敢问,便知道答案,因为他在奉天大营帮助营官处理过军务,全国现在有一大半的省份都在打仗,拉夫抓差征兵役,自然要统计人口。

曲管账也不傻,眼珠一转就明白古平原想说什么了。当下极为不屑地一笑:“哦,我还以为你在弄什么玄虚呢。你无非就是想说,这两亿七千万人每人往票号里存上一文钱,就是二十七万两白银,算是一笔了不得的大生意,对不对?我告诉你,二十七万两银子对别家票号来说是天大的生意,可咱们泰裕丰还真就没瞧在眼里!”

这话说得够狂!但泰裕丰的大管账说得底气十足,而且也没人觉得他说得不对。因为早就传说太谷县王天贵坐拥数百万之资,是山西几大财主之一,人家说二十几万两不在眼里,这话还真没法驳!

大家都以为古平原这回肯定没词了,没想到古平原重重地摇了摇头,把脚移开,将那一枚铜钱拾起放在柜台上,说:“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不明白,那我也就不必对牛弹琴了。这一枚铜钱的生意做还是不做,随便你。”说完,他拍拍手上的浮灰,抬脚就往内堂去。

“站住!你、你什么意思?今天你不说清楚,休想出这个门口。”先是挨了一巴掌,然后又被奚落一顿,曲管账气得脸色煞白,早就把不得罪如意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古平原笑了笑,“谁说我要出门口,我这不是往里面去吗?”

大伙儿哄堂大笑。曲管账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去内堂做什么,那岂是你一个穷小子能进的地方!”

“他不是穷小子!”如意走过来,看了一眼古平原,开口道:“领驼队闯过黑水沼、斗蒙古王府、夺回货款的商人就是他,他就是古平原!”

“哗!”大堂之中整个震动了。“人的名,树的影”,古平原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蒙古的一番所作所为,在“户户皆商”的山西早就传得家喻户晓,甚至有不少夸大其词的部分都被老百姓信以为真。有的说他身高丈二,走黑水沼别人没顶他却只没腰,有的说他力大如牛,一个人就打败了一队蒙古兵,还有的说古平原必定是个经商一辈子的老掌柜,否则不能智计百出败中求胜……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此刻一听说那个胆大包天的外省商人,就是眼前这个一脸书卷气的年轻人,大家不敢置信之余反倒更加好奇,都纷纷挤过来,想要看个究竟。

曲管账和一干伙计也傻眼了。普通伙计不明白这古平原在蒙古发了财,却为何无缘无故跑到泰裕丰来搅闹?曲管账却是少有几个知道此事底细的票号中人,知道这是王大掌柜看重的人,连忙陪着如意,亲手一打帘,把古平原让进了内堂。

“老爷说,看你来了就在外面给你扬扬名,让大家都知道知道。我这可是做到了,你不谢谢我吗?”如意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回眸嫣然一笑。

古平原避开她的目光,沉静地说:“王大掌柜的用意,我懂!”

泰裕丰票号前后三进。最后面的一进大院,名义上是票号的库房,其实是王天贵的私宅。他在北城门外有处大宅,却极少回去,先后娶了几房姨太太,新近得宠的那个,便住在此处外宅伺候他,从前的那个,自然便被撵到老宅里去“享福”了。

如意平素便住在泰裕丰后院。来到院子中间,就见歪帽正在门外把守,屋里却传来王天贵与通房大丫头的嬉笑声。

“老家伙,又在不正经!”如意低低地骂了一句,引着古平原走过来,忽然眼一瞪,向歪帽骂道:“瞎了眼了么?还不打帘子让古大少进屋!”

她突然发作,连古平原都吓了一跳。歪帽的厉害他昨晚是亲见的,一拳打出去连刘黑塔也挨不起,又听说他是武举出身,怎么能忍受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如此谩骂?没想到歪帽就真的忍了下来,眉毛都没皱一下,对骂声充耳不闻,命令却如数照办。他弯起腰掀开厚厚的棉门帘,躬身请如意和古平原进去。古平原经过歪帽身边,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就见这人眼中如古井不波,古平原想到他昨晚把自己丢入水缸中恐怕也是这副木雕泥塑的表情,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曲管账没得召唤不敢擅进,便在屋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