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放松之时,就是最危险之时(第3/9页)

不等他想定主意,如意已经袅袅娜娜走向屋中央摆着的一张大理石圆桌。“古老爷请过来坐,容我细说不迟。”

古平原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隔着桌子坐在如意对面。这桌面足有一丈合围,如意见古平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生气。

“二人枯坐无趣,古老爷一路辛苦,想是早就肚饿了,我这儿略备薄酒小菜,还请不要嫌弃。”说罢,如意把双手轻轻一拍,门随即被推开,古平原扭头看去,就见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大概是早已等在门外,此刻听到召唤,一盘接一盘地把准备好的美酒佳肴送了上来,每上一道菜,如意便笑吟吟为古平原报上菜名。

如意说得一点不错,古平原一路上水米没打牙,又大呕几次,此刻肚子空空如也,饿得就像火烧一样,别说酒菜,就算是雪地里冻实了的馒头,一口也能咬下半个来,更何况如意命人送进的并非是什么“薄酒小菜”。

就见两个人的席面上不一会儿便摆了八热四凉四果盘:“醋椒鱼丸”酸甜开胃、“凤腿鲤鱼”咸香纯浓、“糖烧肘子”糯软柔烂、“九味白肉”蒜香浓郁、“柳叶鸭条”清香怡人、“栗子黄焖鸡”鲜美醇香、“滚油黄瓜”麻辣脆嫩、“炒三色”香脆适口……这些菜道道引人垂涎欲滴,中间一个大海碗更是稀奇。那里面是所谓的“五仙汤”,有海参、鲍鱼、鱼翅、瑶柱、蟹黄这五样海鲜,热气滚滚,香气扑鼻。如意在旁解说,说那熬汤用的是五台山上的雪水,吊味用的是上等的宣威云腿。山西地处中原,能寻到这五道海鲜做羹汤,实在是难得之极。

酒也不差,泥封一启糟香扑鼻,是上好的十年汾。古平原吃过张广发的亏,眼下这形势哪敢沾唇?就连饭菜也并不想吃,奈何五脏神作怪,面对眼前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他咬着牙挺了又挺,只觉得眼前发花,忍不住就咽了一口唾沫。

如意一直静静看着,眼中带着一丝揶揄之色,忽然开口问道:“古老爷,这么多饭菜竟一口不动,难道是不合意?那我叫下人重做一桌好了。”

怎么会不合意?古平原心里苦笑,话也说得辛苦:“不敢劳烦如意姑娘,我、我、我不是……”

“不是不合口,而是不敢吃,对吗?”如意抢着道:“你呀,出了这个门,一条命就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就算饭菜里下了毒,反倒是让你留个全尸,莫非饱死鬼不当,想当饿死鬼不成?”

一语惊醒梦中人,古平原细一琢磨是这个理儿,死到临头吃顿好的这也没什么不对。心里绷着的这根弦一松,道了个罪,手一伸便把乌木镶银的筷子抄了起来。

他实在是饿得狠了,这下子一发不可收拾,如风卷残云一般。不多时,好几盘菜都见了底儿,一大碗的“油泼辣子刀削面”也入了肚,末了再喝上一盏暖胃的浓汤,真是大快朵颐,连舌头都要吞下肚去。古平原放下筷子吁了口气,就觉得额头见汗,通身舒畅无比。

他这才想起对面的如意,急忙一抬头看去,就见她用手掩着嘴,显见得正在偷笑。

古平原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脸上必是一红。方才那般吃相,哪有半点斯文人的样子,只怕与乞儿倒是相似,不能怨人家耻笑。更何况吃了人家的饭菜,自然不能像方才那样再板着脸,古平原座中一拱手道:“如意姑娘,我虽然弄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先要谢谢这一饭之德,就像你说的,古某做个饱死鬼,黄泉路上也感激不尽。”

如意用水灵灵的眼睛瞟了他一眼,开口道:“古老爷……”

方才古平原就听着这个称呼刺耳,此刻摆摆手说:“我年纪不大,又不是做官的,又不是财主,何必称我老爷?”

“那叫你什么呢?你家里行几?”

“我是老大,家里……”古平原此刻依然保持着三分警惕,下面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在如意并不在意,反倒笑说:“行,我就叫你古大少好了,你是南边的人,这个称呼正好是这几年从南边传过来的。”

古平原暗中皱了皱眉,这确实是南边叫人的一种方法,不过却是妓院中常用。他虽不涉秦楼楚馆,但也听人说过,妓院里称呼人,问的就是行几,然后前面加“十”来叫。比如家里排行老三,那便是“十三少”,排行老五就是“十五少”,图的是显得家族人丁兴旺的好口彩。至于像自己这样,便可称“古大少”或是“古十一少”,因为“大”字本身也是佳字。如意这样叫自己,莫非她也是风尘中人,看她的穿着打扮和行动举止,倒真有些风流放诞的意味。

如意却没察觉一个称呼就让古平原转了如此多的心思,只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古大少,可是用好了么?”

“是。”

“那我问你,你现在还想不想死了?”

“这……”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还真把古平原给问住了。说也奇怪,他此时身暖意舒,心中不由得就想起活着的诸般好处,的确是不像方才那样坚心求死了。但是古平原一想到自己不得不随陈赖子来此的原因,一想到常四老爹此刻还在牢中受罪,他便又缓缓点了点头。

“还想死?”如意惊讶地大张美目,低下头想了想,抬头道,“只怕你是以为被那陈赖子抓了定然无幸吧。要是我说,你不但不必死,反倒因祸得福,从此可以快活地过上一辈子呢!”

古平原疑惑地看着她:“我这可是越来越糊涂,如意姑娘要是有什么话,好不好讲在当面?”

如意笑得更深:“好,当然好,太谷县你不是第一次来,听没听过花月楼?”

古平原待在太谷养伤时没听过,可就在方才,他却听见了陈赖子一伙人的交谈,知道花月楼必是本地有名的青楼,于是点点头。

“我就是花月楼里的头牌花魁,如意是我的花名。”自见面以来,如意一直都气定神闲,此时也不例外。她脸上丝毫不见羞色,倒是带了些嘲弄的神态看着古平原,却见古平原也是面色如恒,这倒让如意也有些意外。在她看来,古平原这样的人无非是个道学先生而已,平素到花月楼吃花酒的客人中,道学先生最是可笑,起先站在楼前死活不进,半推半就被人让进来后,又闭着眼怕污了双目,几杯酒下肚便露了原形,扯着姑娘的袖子不松手,等到进了房里,更是什么穷形丑相都现了出来,丢一只鞋过去让他叼回来,就没有一个不听话的。

不过古平原的反应却是既非鄙夷亦非贪色,他倒是笑了:“看姑娘的风姿,我倒是猜到几分。”古平原对于风尘女子倒真的没有鄙薄之心,更谈不上见色起意,此情此景中,好奇之心占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