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万茶大会的重重迷雾(第2/11页)

打手上下打量了几眼:“衙门口知道得倒是不少,嘿嘿,爷再告诉你一处,九城兵马司也管这事儿,连你方才说的那两个,尽管去告,去啊,不去你是我养的!”

“老子揍你!”刘黑塔握着拳头就要冲上去,“客来升”的几个伙计赶紧过来劝住。

“刘大爷,几位大爷,请先跟我进来再说。”

连拉带拽,郝师爷在一旁也跟着劝,总算是把刘黑塔劝到了客栈的大堂里坐下,把那小伙计也扶了进来。

客栈老掌柜亲自过来招呼,古平原气还没消,道:“京城是首善之地,怎么老百姓对这种事却仿佛司空见惯?”

老掌柜赔笑道:“古大爷,您出门在外,又是做买卖的,求财不求气不是,何必管这档子闲事呢。”

“管不管倒是两说。”古平原问那小伙计,“我倒要问问清楚,那几个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撵人出自家的买卖。”

小伙计又惊又怕连带着伤心,哭得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老掌柜安慰了几句,吩咐柜上给拿了半吊铜钱,好说歹说把这小伙计劝走了。他走回来四下看看,见无人注意,便叹息一声坐了下来。

“古大爷,要问这事儿,谁都没有我清楚。就连方才被撵出去的大朝奉、二朝奉,只怕现在心里还懵懂着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愣了,人家的事儿自己不清楚,反倒是隔壁的掌柜门儿清,这是打哪儿说起?

“唉,按说我是不该多嘴,俗话说‘多言贾祸’,咱们开客栈的,迎来送往其实最忌讳这个。不过这些日子天天听隔壁有人哭,哭得我是心里堵得慌,今儿总算是哭到头了,这事儿我要再不找人说说,放在心里兴许就能憋死!”老掌柜说着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隔壁的当铺三个月前做了一笔买卖,是有人寄卖。寄卖是当铺主营的生意之一,从中抽取佣金一成到一成五不定。

寄卖东西的这个人便在“客来升”投栈,不是京城的本地人,自道是浙江的一个捐官同知,来京到吏部“投供”,打算在京里谋一处好出息的肥缺,没想到不通行情,银子带少了,只得将祖传的一箱字画交由当铺寄卖。

这人一住几个月,天天官派十足出来逛街,前后都有下人跟着,当铺中人早就瞧得眼熟,忽然见他来寄卖东西,当然十分巴结。

当铺大朝奉杨明轩今年八十多了,见过的古物无数,一双眼睛比琉璃厂荣宝斋的掌柜还要毒上三分,他亲自过目,一看箱子里的东西都不假,但除了一件董其昌的小帖之外,其余的尽管真,却不是什么名家精品,大都是康熙年间一位叫焦秉贞的画师所做,估了估价,大概能值八千两银子。

但来客一张嘴非要卖八万两,而且不拆零也不讲价。大朝奉明知这个价卖不出去,不过为了不得罪主顾,只得暂时放在柜上,权当做个摆设,大不了摆几个月再还给他。

就这样一个多月无人问津,客人来问过好几回,后来自己有些气馁,主动降到六万。就在降价后的第三天,有个陕北的古玩客到当铺里来逛,一眼就看上了那幅小帖,再看到焦秉贞的一套字画时更是眼前一亮,说是有个藏画的名士,专集这位焦画师的真迹,肯出大价钱。没几天果然陪了个名士派头十足的土佬来了,一张嘴就给了五万两银子。

杨大朝奉知道碰上了冤大头,不肯轻易放过,便说这几样字画是寄卖的,客人要八万两白银。后来那名士又来了几趟,磨来磨去,磨到六万五千两成交。

几位朝奉都是满心欢喜,除了佣金之外,多出的这五千两银子,全都归了自家,年底分红肯定是一大笔钱。

那名士坦言身上的银子不够,要去找朋友凑,先交了一千两的定金,要当铺立个字据,讲明若是十日之内不来取货,那么定金归柜上,如果等不到十天便卖了旁人,那么要倒赔他六万五千两银子。大朝奉觉得这么做是万无一失,便答应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有一天晚上店里已经打烊了,那浙江的候补官可又来了,一到店就风风火火地,说是家人汇了钱来,吏部已经打点好了,不过不在北京供职,而是要回浙江接个盐政上的肥差,所以要把那箱字画取走。

当铺里的人当然要劝他再等等,因为东西已经定出去了,等几日就可拿到银子。结果那候补官发了脾气,喝骂着说:“混账东西,官面上的事你懂吗?爷晚到几日,差事就被别人抢了,一年二十几万的出息呢,你赔我不成?”

好说歹说不行,非要取东西,要么就要银子,而且因为急着要走,又降了一笔,五万五千两就肯把这箱字画卖了。差价一万两,再加上佣金,里外一算,这笔利可不小,几个朝奉一商量,杨大朝奉做了主,干脆用账上公中的钱把银子先垫给他,等那名士来取货,自家便可稳赚一万多两银子。

古平原听到这儿,已是不住摇头,插口道:“不用问,那名士自然是黄鹤一去渺无踪了。”

客栈掌柜叹道:“一千两的定金再加上八千两的那箱字画虽在手里,无奈赔了四万多两银子,事情传扬出去又坏了当铺的名声。这当铺的东家岂肯善罢甘休,不但咬定了要朝奉再加上伙计们通赔,而且全都辞退。方才你们看见的那些打手,就是当铺东家派来撵人的。东家撵犯了错的伙计,自然是没人敢管了。”

古平原这才明白,想了想那东家做的也不算错,只是不该纵凶打人。

“京城龙蛇混杂,这么恶刻的骗术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郝师爷办了那么久的刑名,什么案子没见过,此刻也听得目瞪口呆。

“不是骗术。”旁人或吃惊、或愤慨,只有古平原动也不动,思索着说了一句话。

刘黑塔横眉立目:“这还不叫骗?把人都坑死了!”

“那也不是骗。”古平原慢慢摇了摇头,“郝兄,所谓骗术,当然可以依大清律报官抓人,对不对?”

“是啊。”郝师爷不解其意地说。

“那么,倘若说这是骗术,请问当铺应该去告谁?”古平原将这件事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已经全盘了然。

“告那个候补官啊。”郝师爷道。

“人家请你当铺帮忙寄卖,给付了佣金,又是当铺心甘情愿地留下东西垫付货款,这有什么错?”

刘黑塔插嘴:“那、那抓那个名士。”

“那就更可笑了。人家来买东西,付定银,银子不凑手,情愿不要那定钱,说起来是人家吃了亏,凭什么抓他?”

“这……”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这才发觉转了一圈,居然真的是无人可告。

“所以这不是骗术,是生意!是利用当铺中人的贪心做了一笔生意。虽然是邪路子,但从生意经上讲还真挑不出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