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今晚月光那么美(第2/4页)

一出门,差点被风给吹倒在地,寒沁沁的凉气“啪”的一声打到我脸上。我往小区的方向走去,到了十字路口,一家药店还开着门。我忽然想起杜超还在感冒中,就到里面买了两盒感冒药,转身返回麦当劳。他还坐在原来的桌位上,手里拿着一本小书在看,那本书原来是插在他裤兜里的。见我又一次回来,他感到很惊讶。我把药递给他,他连连谢过。待要再一次离开时,我注意到玻璃窗嘎吱嘎吱响,风从缝隙里咝溜咝溜钻了进来,吹在身上,也是冷得不行。他如果一晚上睡在这里,感冒肯定要加重的。我便对他说:“我给你找个旅馆住吧,这样睡肯定不行的。”他忙说:“没事没事的,这样就挺好。”我不由分说地拉他出去。走在大街上,他缩着脖子,手插在兜里。他再一次跟我谈起大江健三郎,他一边说一边吸着鼻涕。三岛由纪夫,芥川龙之介,永井荷风,对了,还有村上春树。槐树的小叶片簌簌地落了一地,在马路中央打着圈儿。美国的厄普代克。天哪,他的《马人》开头真是太难读了,读到后面我才进去。是啊是啊,我也不喜欢法国那个作家,太过玄虚了对不对。“现在,”他笑道,“我们走在马路上,脚底舔着路面。你看厄普代克用得多形象啊,‘舔’字,啧啧,写得太好了。”

快捷酒店肯定是住不起的,五百块还要他支撑很久,更何况我身上也没有钱。只有去问那些开在地下室的小旅馆。客满,客满,客满……连问了七八家,都是客满。我们又一次走到了马路上。女朋友又一次打电话过来,我说了原因,她在电话里冷冷地说:“我不等你了,我睡了。”不等我回话,就挂了电话。杜超没有留意到我的神情,他跺着脚,扭头说:“我想起来了,去年你在小说里用的那个手法,是学菲利普·罗斯的对不对?”我一时间有些茫然,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偶尔有出租车停下来,司机探过头来问要不要搭车。我说不搭,司机便说:“现在不搭,待会儿就没车搭了。”说完便开走了。再一次问了一家,依旧是客满,杜超说:“我还是去麦当劳好了。”我坚决地摇摇头说:“那怎么能行?!”那能去哪儿呢?总不能去我住的地方吧?

电话响了十几声,女朋友才接我电话。我说了现在的情况,她半晌没有说话。我心里有点儿发慌,便忙说:“算了算了,我们再找找看。”她忽然问:“那你打算怎么睡?”她松口了!我真是没有料到,心中一阵狂喜,忙说:“可以打个地铺,让他将就睡一下。就一晚。你看怎样?”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回来的时候,声音小一点。二房东他们睡觉了。”我一迭声地说好。杜超迟疑地顿在那儿,“不好吧。我还是回麦当劳,真的,真的,我不怕冷的。”我能看出他的身子在发抖,头发被风掀到一边去。我穿着厚外套,都感觉冷得不行。“走吧走吧,先凑合一晚上。”我拍拍他的肩头,催他跟我一起往我住的小区走去。只有风声,沿街的玻璃大楼绽放出冰凉的白光,月亮越发显得洁白无尘。杜超一路上没有说话,他跟我缩着脖子,一步一步顶着风头向小区犁去。

走到我住的楼下,杜超再一次停下来说:“我还是不上去了吧。”我忙说不碍事的,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脚。我偷眼看了一下我那个房间,还亮着灯,说明女朋友还在等我们。我一边推了推杜超,一边拿出门禁卡。上楼梯时,我小声地说:“这楼里全是老年人,我们走路时轻一点。”他说好。我们的确走得很轻,走廊上的顶灯都没亮,月光从上方的窗口透了进来。开大门的时候,我一再小心,大门还是发出执拗的响声。二房东是最不喜欢吵闹的,何况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女朋友开了门,她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不是穿睡衣,而是穿着平日出门的衣服,这让我心生讶异。我悄声地说:“这是杜超。”她靠在门框上,掠了他一眼,匆忙咧着嘴做出类似于笑意的表情,就转身进到房间里来。杜超咕哝道:“实在是打扰了。”跟着我们进来。

房间里大变样:阳台上原来晾晒的内衣都收了起来,原本随处堆放的书本和玩具都码好了,我们睡的床上被子也叠了起来,重新铺了床单,给人的感觉是根本没人睡过一样,在衣柜和书桌之间,女朋友给杜超铺了一个地铺,铺上的棉被还是女朋友妈妈给我们寄过来的。我心里涌起一阵深深的感动,看向她时,她没有看我。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而且一身正装像是随时要出门的模样,让我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不过,我首要的任务是要安顿好杜超。他站在房间的中央,拿着我递给他的热水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房间的白炽灯灯光,罩在他的头顶,他的额头泛出油光来。我说:“不好意思,先将就一晚上。”他忙点头,“实在是抱歉,打扰你们了。”女朋友没有说话,她靠在书架上。我希望她能说一句话,哪怕是走动一下也是好的。现在房间里的气氛简直是凝滞了。

我清清嗓子,鼓起勇气看向我的女朋友,“枕头还有吗?”她下巴往左边一送:“已经在那儿了。”我向地铺上看去,果然是在那儿的。我又问她:“那热水瓶里还有水吗?让杜超可以洗个脸。”她下巴又向书桌下面的热水瓶一送,“我烧了。”接下来,我一时语结。杜超咳嗽了一声,“陈磊,我要不还是先回……”我还没有开口,女朋友就接上了,“没事没事的,陈磊在这儿,你就好好休息。”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去,我忙走过去,“你这是?”她抬头撩了我一眼,“我去李娟那儿,已经打电话跟她说好了。”一时间我心里头乱糟糟的,只顾拿手去挡,“这么晚了。”她不看我,手伸向门锁,“打个的就好了。”我又去挡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不要这样了。”她打了一下我的手,“你让开。”“噗”的一声,我们同时循声望去,原来是杜超把水洒了,他连说对不起对不起,要找纸来擦。我从门边拿来拖把,走过去。杜超脸上红通通的,他把水杯放在桌上,要从我手上抢过拖把。我让他别在意,先坐下来歇息一会儿。此时,我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女朋友已经出门了。我想要喊她的名字,又怕二房东那边听到。杜超着急地说:“你快去追她啊。”

下了楼,一路奔到小区门口,终于追到了她。她用围巾裹住了头,正往马路上走。我跑上去拉住她,“雯雯!雯雯!回去吧。”她停下来,嘴角有莫名的笑意:“你疯了吧?”说完继续往前走,我依旧拉着她不放,“别闹了,这么冷的天。”她煞住脚步,直直地瞪着我:“你说我闹?”我诺诺地低声道:“我说错了,向你道歉。跟我回去吧。”她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让我跟一个陌生男人待在同一个房间睡觉,这也就算了。因为是你的朋友,我打扫卫生,整理房间,地铺都给你朋友铺好了,为了不影响你朋友休息,我连自己的房间都不待了,现在自己一个人出来,你居然还说我闹?”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一下子“劈叉”了,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我要伸手帮她擦眼泪,她退后了一步,又往前走。我忙向她道歉,她不理我,径直沿着马路走。出租车像是被大风给吹得无影无踪,街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